“姨娘,哥哥又出远门了吗?可是距离他留洋回来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我坐在炕沿上,颖儿则搬了张凳子坐在我脚边,我给她梳头,她则给她的洋娃娃梳头——那是段珩从西方的国家,给她带回来的新年礼物。
“我问阿娘,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阿娘却让我来问姨娘。”颖儿扭身趴在我的膝头,抱着我轻轻撒娇,“姨娘,你就告诉我嘛。”
我手里的青丝随着颖儿的动作从指尖滑落,我盯着自己的指尖,有些失神。
“哥哥……也许很快就会回来了……”我让颖儿坐正,“听话,再乱动姨娘就要把麻花辫给你编歪了。”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知道段珩何时是归期?可前线战事吃紧,家书辗转多次也寄不回来一封,家里知道段珩真正去向的就只我一个,其他人包括大太太在内,都以为少爷是外出游历,游山玩水去了。
这时就不得不提一句何秋娘和大太太母女的关系在这一年内的转变了。
大太太虽是这段府的当家主母,但就像我前文所的:她并不是那种只知争宠的愚昧女人,相反,她还有足够的气魄与胸襟对府上的几位姨娘多加照顾,协调好各位副将太太之间的矛盾。
岁月最是磨人,也许年少时她的确对军阀动过真情,可现如今军阀的所作所为已经将她的爱意消磨殆尽。
可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她必须要坐稳当家主母的这个位置。
在何秋娘过门之后这一年的时间里,朝夕相处中,大太太发现这个原先她最是瞧不上的青楼女子,言谈举止却是最不凡的。
她有教养,知礼仪,懂人情,却不世故。简直就是她想象中颖儿长大的样子。于是不知不觉地,她对这位五姨娘就再也讨厌不起来。
何秋娘一开始接近大太太也有自己的目的:她想从大太太这儿套出军阀的把柄来。只是见到颖儿和妹一样真可爱,太太又温柔贤惠好似自己的母亲一样,再加上又答应了段珩先以国家为重,她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心中的仇恨。
两人一见如故,口头虽以挚友相称,却情同母女。
大太太有时嫌颖儿太黏人,就吩咐何秋娘帮她带带孩子。
再后来,连颖儿都把我当做了姐姐,有事没事的就往我屋里跑,不是缠着我给她梳头,就是磨着我给她讲外面的花花世界。
“颖儿今日可有认真听先生讲课?”我将颖儿的一头秀发散开,用篦子细细地拢。因为不愿再提起段珩,就刻意岔开话题。
“有的。”颖儿乖乖点头。
我将她的头发平均分成三股,“那可否告诉姨娘,先生今日都教了些什么啊?”
“唔……”颖儿掰着手指头,努力回想着:“先生,当今国家时局动荡不安,我辈青年当心怀家国大爱。哪怕一饶力量微,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众多爱国之士聚集到一起,我们便有足够的力量重振中华复兴之路。”
我狠狠顿住,手中的篦子勾住了颖儿几根头发,疼的她“嘶”了一声。
我赶忙将她的头发从篦子上取下来。可不住颤抖的手却证明了我内心并不宁静——我想起半年多前,她哥也是这样站在我面前侃侃而谈,邀请我入党。
眼里一阵温热,我强忍着喉头涩意,再次开口询问颖儿。
“先生还什么了?”
“先生还:位卑未敢忘忧国。”
眼泪在眼眶中挂了许久,终于大滴大滴地落下。
我一边哽咽着一边给颖儿编好了麻花辫,
“姨娘。”颖儿见我哭了,就伸出手给我擦拭眼泪,“你怎么哭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院子的大门却被人强行闯开了。大太太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看见颖儿也在我身边时她明显顿了一下。
“太太。”我站起身来迎她,“您怎么来了?”
大太太避开女儿,一把将我抓了过去,厉声问道,“你知道珩儿他的身份是不是?”我愕然,表面上虽不承认,可手却抓紧了衣角,以此彰显我内心的不平静。“太太,您什么……?”
大太太色厉内荏,她的手也抖动不止,“你这时就不要再瞒我了!我是他的母亲,我还能害他不成?!不瞒你,我听老爷已经查出了些什么,你或许不清楚:要是有谁触及到他的利益,那他素来六亲不认……”
她目露焦急地望向我,“哪怕那个人是珩儿!”
老爷已经知道了?!我心头警铃大作,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决定将一切告知给大太太。
“诶呀,珩儿他糊涂啊!”大太太怔怔的就流下泪来,“哪有儿子怵逆老子的?不行,我就是拼了老命也得为珩儿求求情。”
我想起地下党的安危,连忙拉住大太太。
我同她讲起颖儿和珩儿学过的家国大义,又告诉她她的宝贝儿子此时正在为了国家人民在战场上冲锋陷阵。
“错的不是我们,珩儿的选择没错,错的是那些把人命当草芥的官老爷。”
大太太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她爱子心切,一时慌了手脚,又想不出一个应对方法来,“那依你,应该怎么办?”
“老爷应该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吧?”我略一沉吟,渐渐冷静下来。
我当务之急是保证组织安全,只有组织安全了,段珩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只有帮助组织成功转移,段颖才能早日远离是非。
“至于我……”我苦涩一笑,“何英不才,活在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东西,唯有贱命一条。太太,今晚之后,带着颖儿有多远走多远罢。”
我在心中一直都有自己的考量:虽自己和段珩是两情相悦,但一个在阴沟里翻爬滚打过活的歌姬舞女,怎么配得上那个留过洋,美好的仿佛光明一样的之骄子。跟何况……
我还服侍过他的父亲,这是不争的事实。我这具身体,早就脏了。
所以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用牺牲的方式,作为自己最体面的离场。
夜幕降临之前,我用最快的速度把情报送了出去,又安排太太和颖儿走暗道离开了段府。得知地下党成功转移的消息,我有一种终于完成使命的骄傲。
段颖临走时抱着我哭,“妈,我舍不得你……”
我狠狠心,将她推给她的母亲,语气冷淡道:“姐,你要记住,我辈青年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等你长大了,也要成为像你哥哥那样的英雄。”
“至于五姨娘……我这样腌臜的人,姐太太还是忘聊好。”
大太太离去之前,帮我将段正华和诸位副将引至一处,又提前买好几坛烈酒。
在她们走后,我用身体献祭,引得他们笙歌逍遥,却又趁他们酩酊大醉之时将烈酒撒在地上,一把大火,全都归为沉寂。
戏台在此时一分为二,冲锋的号角声响起,段珩在一边的戏台上杀敌陷阵,而我跪在另一侧的火光中大声嘶吼:
美哉我少年中国,与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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