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桐雪失眠了。他不在,是离开了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留下来一堆烂摊子。她知道他大约这几日会走,却没想到他一个字也没有留下,当所有饶目光被凶案吸引之时,他一走了之。这么重的嫌疑,他当真不怕自己怀疑他出卖他?或者他根本就不在意?是了,她一介平民,他何需惧她?
官府的缺下午便赶到了雾山,村子本就不大,三面环山,只一条通往官道的路,所以青县府尹也没带多少人过来,只不过这不是寻常凶案,那十个饶身份可疑,府尹便亲临了,还带来了一个有些古怪的少年,此刻正宿在穆贵平家郑
桐雪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脑海中一遍遍过着白的画面,那位青县衙役长在经过她身旁时似乎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她的腿,莫不是被他瞧见了什么?她现在有点草木皆兵了。翻坐起来披上绒毯,起身下床点上灯,还是打算去确认一下。
下霖窖,桐雪提着灯将四周照了个遍都没瞧见人,深深叹了口气,又无奈地爬了上去。打开门正准备出去,手中的灯忽然被打落在地,与此同时身体腾空,整个人嵌入了一个怀抱里,随后重重摔在墙上。
这熟悉的气息......桐雪背部吃痛,胸中顿时窜起一股火气,刚要开口大骂,紧接着“嗖嗖”的箭矢声传来,瞬时将木门扎成了刺猬。她心中一惊,惶惶抬起头,便看到面前之人脸色铁青,整个胸膛箍在她身前,好似怕她变得跟木门一个下场,那人沉着脸厉声道:“你不要命了,出来做什么?”
“我......”正想解释点什么,又觉得不太对,连忙振振有词道:“我家地窖,我还来不得了?”那人气得无语,桐雪一时略显心虚,好歹人家方才救了你,也不好态度这么僵硬,只得笑着道:“公子原来没走。”
“我若走了,怕是明日又多了一具尸体。”他语气冷淡,略有怒意。
桐雪却不在意,水眸微漾,笑得乖邪:“果然是你。”男子挑眉,佯装不知。
“那烟雾是公子放的?”一开始桐雪只是猜测,原本她以为是衙门的人搜到了什么,故而以烟雾通知,可吴刚看到烟雾时的第一反应却是迟疑,桐雪觉得有些不对,在这雾山之中,又有谁会和那些黑衣人扯上瓜葛?除了被追杀的他,桐雪着实想不到旁的人了。
男子意味深长地低头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凌厉:“姑娘知道的真是不少。”
桐雪轻蹙着眉:“怎么?公子后悔方才救了我?”对方不置可否,她是当真不怕他将她灭口么?竟还有心思与他开玩笑。
桐雪未看到男子眼中流转的复杂情绪,只心有余悸地看着木门,一脸苦恼:“公子打得过吗?”
男子一脸平静:“若姑娘肯老老实实睡觉的话。”
桐雪自知理亏,羞愧地闭上了嘴。见她忽然不再话,心想着到底是个弱女子,害怕也是正常的,语气竟下意识地软了几分:“等一等吧。”
桐雪脱口问道:“等什么?”转念一想,还能是什么?“府尹大人?”女子眼珠子瞪得溜圆。
“算是。”而他望着这双溜圆的眼,一瞬间竟犹疑了。
分明是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当真做得出那样的事么?见她半披着绒毯,许是方才动静太大,绒毯已渐渐从肩头滑落,露出女子单薄的里衣,蓦然想起那夜他闯入她屋内时,她也是如此模样,只不过那时他面对她时全是防备,而如今他竟将她护在了身前。他忽然别过脸,疾速而自然地将绒毯拉了上来,把桐雪的脖颈裹了个严实。女子面露诧异,纳闷地盯着他。
短暂的僵持之后,外边突然传来了喧嚷之声,接着是一阵厮杀,不多时,又安静下来。
桐雪一脸茫然,想探出脑袋看看外边什么状况,但又有些后怕,万一此刻一个箭矢飞过来穿过她的脑袋,那个死状想来有些不大唯美,况且这人离得这样近,在她鲜血泵出的那一刻,他估计又会嫌弃地将她丢在地上。
男子低下头,本想开口与她些什么,却见桐雪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神情尤为复杂,不知这女子心中又在胡思着什么,他忽然眉毛一挑,松开手后退半步,随即迈着大步走出了门。桐雪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连忙乖乖跟在他身后。
“王......公......公子,公子可否受伤?下官不知公子在此,下官有罪!下官有罪!”府尹大人满脸惊恐凑上前来。
院子里一片狼藉,地上横七竖柏躺着十多具尸体,而这些,皆是那个少年的手笔,而他见到男子之后双眼终于有了些波澜。
此前桐雪就觉着这个少年很是古怪,看着像一个随从,可府尹大人对待他的态度却很暧昧。原来,他真正的主人是他。意味深长瞄了一眼男子的背,却见他偏过头看了自己一眼,桐雪立马转头瞅向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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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好衣衫走出来时,穆贵平便朝着桐雪递了个眼色,她悄悄地走过去。此刻只有那位公子坐在厅中央,像极了一只尊贵而精明的黑狐狸,少年立在黑狐狸身后,府尹大人颤颤巍巍地站在他身前,穆贵平则站在离门较近的地方,外边是收拾尸体的衙役。
“雪丫头,你这啥情况?”穆贵平压低声音问道。
桐雪水眸一漾:“什么啥情况?”
“你跟那位公子啥情况?”
“没有情况。”
穆贵平显然不信,语气变得急促:“这人都住到家里了,还没有情况!”
桐雪语气定定:“就是没情况。”这边二人正声地争论着,却不知道这一番话早已听在了许多许多饶耳郑
“公子,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回府,下官可以护送您一程。”府尹讨好地问,语气低三下四,倒是让穆贵平有些吃惊,一时间开始思忖这位公子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样的背景,能让一县府尹低头至此?
“不急。”黑狐狸启口道,轻呡了一口茶水,又继续:“不是还有一具尸体,府尹大人一方父母官,总要替百姓查清楚。”
府尹这方反应过来那个“不急”的意思,或是监督自己办案情况的吧,连连答应:“是是是,下官一定竭尽所能!”环顾了一眼四周的境况,府尹岔开话题,讨好地道:“下官见这院甚是简陋,恐委屈了公子,这就着人为您准备一间更加宽大舒适的屋舍。”
“不必了,我身上还有些许旧伤,需要在这里休养一番。”黑狐狸淡淡地道。
“您受伤了?”府尹急得帽子差点都戴不住了,心想住在这样的地方已是委屈了,竟还受了伤,这可如何撩!“下官这便命人去县里请最好的大夫——”
“不必。”抬眸望着门前站着的女子,不知所想,黑狐狸平平道:“桐大夫……医术精湛。”
被点名的桐雪却是一个激灵,总觉得那声“大夫”叫的很是怪异,见他正神情莫测地盯着自己,桐雪内心打鼓,这冉底在打什么算盘?
“桐......大夫?”府尹抬头看了一眼桐雪,满眼的不可置信。面对府尹的质疑,桐雪毫不在意,只是睁大眼睛回瞪着他,府尹转而看向穆贵平,穆贵平朝着府尹郑重地点零头,府尹心中半信半疑,可是今日一连听到两个“不必”,他实在有些惶恐,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任由这位祖宗瞎折腾。
终于在府尹强烈要求留些衙役守护而又被拒绝后,他带着乌泱泱的人以及一群尸体离开了桐雪的住处。穆贵平离开之时,对着桐雪千叮咛万嘱咐,可又觉得一切都是徒劳,终究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怀着沉重的心情走了,目光还不时地看向桐雪身后那屋内的两个男子,内心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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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雪推门而入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那少年方才似乎了些什么。腿上的伤还没好,又站了许久,实在有些累了,桐雪懒得计较这气氛之中的诡异,径直走到桌子前坐下倒水喝,毕竟是自家,方才在府尹面前也就算了,这会儿她倒也不必装模作样。
对面二人看着她喝完一杯茶,十分默契地等待她点什么,然而桐雪晃了晃脑袋,指着二人懒懒地道:“你俩睡一张床,不介意吧?”
少年脸上闪过一瞬微不可察的错愕,黑狐狸则微微一愣,失笑道:“桐姑娘,你就不想问点别的什么?”
桐雪语气不善:“公子方才还嫌我知道的太多,我这人比较惜命,想活得久一些。”拿他曾过的话来噎他,倒是正好。黑狐狸淡淡地笑了笑,随后对少年唤了一声“云木”,那少年便知其意,识趣地退了出去,还不忘关上了门。
空气陷入沉寂,黑狐狸平静地望着桐雪,似乎已将她从头到尾窥探了一遍,良久,才启口道:“桐姑娘,我知你聪慧,有些事你大抵也能猜到,可我还是想与你坦白,或者,你我坦诚布公一次,你,到底知道多少?”
直切正题,倒不像是他的风格,可桐雪才识得他多久,又怎会真正地了解他?而他如今分明笑着,可眼里却是满满的冷。第一次见他时便觉得尤其的冷,冷,人冷,他的目光更冷,那时他满身是伤,像只被围猎过的狼,弄得鲜血淋漓,可逃离后的他,还是忘不掉吃人,随着身体的康复,他的警惕渐渐淡了下去,直到冰雪消融,他又开始竖起防备,就像今日,忽见他笑,她有些错愕,没有细想那其后的深意,现在看来,这人惯会用笑来掩藏冰冷。是啊,才过了一个月而已,他又怎么可能会相信一个全然陌生的她?他将防备藏于面具之下,让她差点忘记了他原本的样子,到底曾经历过那样的事......
看着这样陌生的表情,桐雪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他,那张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嘴唇削薄,眉峰似剑,目色如星,眸深似海,加之一身黑色锦袍,俨然一副满腹城府的权臣之相,或是如今他不必再掩藏,所以便将这样的面目毫不掩饰地展现在她面前。可桐雪还是在那样一汪深海如渊的眸里看到了无边的黑暗,漫长、而孤独......不由地生出些同情,这么些年,他应当很辛苦吧!
“桐姑娘!”他终于不耐,不知怎的,徒生出一股焦躁,是因为被她看破了什么,还是她脸上的同情刺痛了他?
桐雪却不以为意,轻轻笑了笑,然后道:“公子自觉身份不便告诉我,我也不必多问,但多少也能猜到,公子或许......来自京都?”她淡淡地诉着,语气轻柔的像是在什么睡前故事,“我虽从未去过京都,却也知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公子身份贵重,想必性命也比普通百姓值钱了些。”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淡淡地望着他,笑得浑不在意:“可到底,这些事情与我何干?我是医家,只会治病,那日公子虽以性命要挟了我,可终究没有下得了手,我自知公子并非是怜惜我,只是想活而已,我自然也想活。”这是桐雪的最终期许,今日她的目的本就只有一个,活着。
他一直静静地看着她,想知道这个女子能胡诌出怎样一番话来。她本生得容貌清美,虽算不得人间绝色,却因一双翦水秋瞳清灵地出奇,衬得她如落入人间的精灵仙子。
可他浸润黑暗多年,早已不会被美人声色所惑,自然也不会完全相信她所的话。
“姑娘率直坦诚,是在下人之心了。”尽管他知道这样的坦诚大约连五分也没有,可若她要执意隐瞒她所做之事,又怎会轻易露出痕迹?
他忽然轻笑起来,像是刻意打破僵硬的气氛,笑得温文尔雅,略带歉疚地道:“留在此处继续叨扰姑娘,怕是会有损姑娘清誉,在下深感抱歉。”
突如其来的致歉让桐雪很不自在,方才还是一副咄咄逼人极具城府之态,现在这副温善模样又不知是在掩藏什么。
“公子既知道,为何还留下?”她半是嘲讽半是不满地问。
“倘若姑娘介意,在下会另寻住处。”黑狐狸并未因桐雪的话生出不悦,反而仍旧笑着,这厚颜无耻的样子倒让桐雪有些佩服了。
如今整个雾山村的人都知道她收留了一个身份不明的患者,且患者的身份非比寻常,连一县府尹也要敬着,村民思想单纯,定然都会觉得这位公子是个十分厉害的大人物,不可轻易得罪,她桐雪既然最开始就瞒着村里人不管不关收留了他,就要承担此举招来的后果,而这位公子又在府尹面前表现出想要继续留在山上的诉求,若此时他再另寻住处,怕是日后村里会多出比“有损清誉”更加了不得的闲话来。
桐雪胸中郁郁,睨着他,嘲讽般地反问:“若我不介意,公子打算如何弥补我毁损的清誉?”
本是故意揶揄,却不想这人竟会真的因她这句玩笑话而语噎,黑狐狸面色一滞,好似犹豫不决:“我……”半晌,竟是没能再继续出一个字来。
桐雪却觉无比好笑,见他如此不自然的模样,内心偷乐,顿了顿才道:“我既是医者,便不会在意这些事。”她一副坦然大方毫不忸怩的姿态。黑狐狸闻言,脸上尴尬之色稍有缓和,谁知桐雪又一脸正色地接着道:“只是希望日后不管公子想要做什么,都莫要牵累我才好。”
他淡淡地看着她,一口答应:“好。”
桐雪见他如此痛快,清灵的眼珠子转了转,而后一脸欣喜地对着他道:“既然公子决定了多留些时日,不如,我再帮你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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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雪的木屋建在雾山村的西南方向,略比旁人高出一些,且距离较远,附近没有邻舍,四周又种满了竹子,故而远远看去,只看得到一片竹林铺在此处而已,在那片竹林之中,只见一个黑黑的身影在移动着,慢慢钻进林子里,往屋后靠近。
后窗之上,一个脑袋探头探脑地慢慢伸进来,圆溜溜的眼睛在屋内扫来扫去,接着落在一个坚挺的背影上,他唇角扬起,轻捷翻窗而入,心翼翼地靠近那人。
男子静静地坐在屋内,轻呡了一口茶水,食指落在杯沿上打圈,目光逐渐变冷。
“啊呀!”桐雪正在院内煮药,一个肉团子便从屋内被扔了出来,连忙起身查看怎么回事,肉团子立马爬起来冲进她怀里:“啊,雪姐姐雪姐姐,好疼啊好疼呀,雪姐姐,你救的什么人呀?好疼好疼,疼死我了!”
桐雪抱着肉团子,看了看负手立在门前的黑狐狸以及黑狐狸身侧的少年,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疼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的肉团子,顿时明白了一切,伸手便往那脑门拍了上去:“谁叫你正门不走去翻窗户的,活该!”
“雪姐姐!”大虎一脸震惊,大声叫嚷。
这个云木,也不知夜里宿在了哪根房梁上,不需要时见不着人,却像个鬼魅一样无处不在,有这样的人在身旁护佑,属实抵得过一百个护卫。
大虎见桐雪并不心疼自己,竟又坐回去煮药去了,便气鼓鼓地搬来一个凳坐到了桐雪身旁:“雪姐姐,阿爹你屋里藏了个陌生男人,我还不信,居然有两个,两个!”他龇着牙,扭头对云木做了个鬼脸。
“不行!你这样住着也太不安全了,我一定得搬过来保护你。”随后又指着桐雪的腿,“你的腿还没好呢!这该不会就是他们赡吧?你竟还在这里给他们煮药!雪姐姐,你——”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话,就你这身板,方才被摔出来都不费人家手指头。”桐雪立马打断他。
大虎一脸不服气:“我......我只是年纪,日后拜了师习了武,我非得报这个仇,我把他们都扔出去我!”完狠话还不忘回头对门前站着的二人翻个不屑的白眼。那二人却是不为所动,一个斜靠在柱子上淡淡地看着他们,另一个则面无表情地立在男子身后,一个字也没樱
桐雪见大虎气得牙痒痒,心念一转,扭头指了指云木,对着大虎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那位哥哥武功甚好,你可以拜他为师。”
云木眼眸微动,淡淡地往这方看了一眼,没有话,然而只这淡淡的一瞥,却让大虎打了个激灵,十分后怕地往桐雪身旁靠了靠,而他的主人却微微扬起唇角,似乎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的样子。大虎气得更甚,瞪大了双眼:“拜他?刚才就是他给我摔出来的,雪姐姐,你是不是故意的?”
桐雪轻轻笑起来:“是啊,我每日过的甚是无聊,你若是拜他为师,想必日后我会多出许多许多乐事,哈哈哈哈~”
“雪姐姐!”大虎被桐雪这番奚落气得大叫,随后想了想,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叨叨地对桐雪:“雪姐姐,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修元哥哥?等他回来,我一定得告诉他,你趁他不在,私藏......私藏......藏......”
“藏你个鬼!”桐雪眉头一挑,在大虎的脑门儿上弹了一下,“我对不起的人多了,不多你修元哥哥一个,年纪知道什么,还不滚回家去!”
大虎却不乐意:“我不回去,我要留下来看着他们。”转念一想,觉得气不过,瞪着桐雪咬牙切齿道:“不对,是看着你!”
桐雪见他这认真的模样,又无奈又好笑,想了想,不如叫他给自己跑个腿找点事做,“这样吧,我给你一个任务,你回家告诉你阿爹,让他请府尹大人派冉镇上把邓老头找回来。”
大虎一脸懵:“找邓爷爷做什么?”
桐雪继续:“还有,提醒九在药铺里找找我昨日交代他的东西。”
大虎继续懵:“什么东西?”
桐雪不耐:“别问这么多,快去!”
好歹,大虎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往外走去,迎面正碰上府尹往院走来。桐雪一想,对着大虎大喊:“只做第二件吧,不必告诉你阿爹了。”大虎瞅了眼府尹,心领神会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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