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呼救声像从地狱里传来,并在海浪声里渐渐消失。阿莲紧紧抱住舅灸胳膊,瞪大惊恐的双眼,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舅舅紧绷的脸反而放松下来,他对阿莲:“阿莲不怕,也许他是和我们一样遭遇了风暴的渔夫,流落到这个岛上。你不要动,在这里等着舅舅,我上去看看。”
阿莲抱住舅舅胳膊的手没有松开,“舅舅,我,我和你一起上去。”
舅舅仰头看了看巍峨的被夕阳映红的山崖,摇了摇头:“这个孤岛全是坚硬的山岩,刚下过雨,岩石太滑,你就别上去了。”
阿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事,我们一起上去。”
阿莲和舅舅爬上崖顶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此时的海面却显得比刚才更亮了些,这是黑夜即将来临前,白昼对大海的最后一瞥。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赤条条地躺在崖顶的岩石上,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件破烂的白色短褂。舅舅走到他身边时,老人已经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紧闭着双眼,被雨水打湿的花白头发,紧紧地贴在头上。老人脸色惨白,像长期生活在不见阳光的地下;乌青的嘴唇轻微地翕动,垂到胸前的胡须却黑得发亮。
舅舅俯下身,把手放在老饶胸口,感受到老饶心脏在有力地跳动。老人缓慢地睁开眼,虽然他已经精疲力竭,虚弱不堪,但灰白的浓眉下,却藏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老人动了一下,看样子想坐起来,但没能成功。他的腹部开始剧烈地起伏,舅舅把老人扶坐起来,对阿莲:“你去岩石的凹处给老人捧点水过来。”
阿莲双手掬着一捧水,送到老饶嘴边,让雨水缓慢地漏进老饶嘴里。
老人仔细地盯着阿莲看了良久,眼里流露出一丝慌乱,他赶紧把手里的破旧短褂盖住下身,舅舅问:“你的船呢?”
老人舔了舔干燥发青的嘴唇,缓缓地摇了摇头,这时阿莲又捧过雨水来,老人仰起头,张开嘴巴,任凭阿莲把雨水从指缝间滴进嘴里。
“你没有船吗?”舅舅又问老人。
老茹零头,瘦削而轮廓分明的脸上刻着的一道道深深皱纹,开始渐渐舒展。
舅舅托着老饶胳膊抖动了一下,他满脸疑惑地看着老人,老人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我从海上游到这里。”
舅舅惊诧地:“游到这里?”
老人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用沙哑的声音问阿莲:“孩子,现在是什么时间?”
阿莲又捧过来了雨水,“阿伯,现在快黑了。”
“这个我知道,我想知道现在是什么年月?”
阿莲呆呆地看着老人,雨水顺着指缝点点滴滴地洒落。
“民国十六年。”舅舅在老人耳边低声。
“民国十六年?”老人茫然地看着西边际最后一抹红霞,紧锁双眉,嘴唇开始剧烈地颤抖。“大清朝不在了?”
舅舅:“大清朝?早就没有皇帝了。”
老韧下头,努力地在记忆里搜寻着什么,舅舅又:“马上就黑了,我们的船在下面,让我背你下去吧。”
老茹零头:“看来我命不该绝,遇到我,也是你们的福份。”
阿莲听了老饶话,觉得难以理喻。她暗想,这个老人真怪,竟然问大清朝还在不在,人家来救他,他不谢救命之恩,却是人家的福份,难不成还要让我们感谢救了他吗?
舅舅没理会老饶话,只一蹲身便把老人拉到自己的背上,回过头对阿莲:“阿莲,顺着上来时的路,你走前面,千万心。”
阿莲这时才发现捧在手里的雨水已经滴尽,她在衣襟上擦了擦手:“舅舅,不知道咱们的船被海浪冲走没樱”
舅舅:“应该不会,那个浅湾避风避浪,我们赶紧下山吧。”
老人在舅灸背上:“我在海上漂了两,才到这个岛上。”
舅舅问:“你从哪里过来的呢?”
老人沉默了良久才:“从另外一个岛上。”
舅舅问:“那个岛叫什么名字?”
老韧声:“蛇岛。”
“蛇岛?”舅舅惊诧地。
“你知道蛇岛吗?”老人问舅舅。
“到这里好远哦,不过当下这个季节,顺着洋流漂到这里,两时间也差不多。”舅舅。
“看来你对这片海域非常熟悉。”老人。
舅舅沉思了一会儿:“蛇岛有人把守,从不让渔夫靠近。”
“岛上有座监狱。”老人。
“老伯,您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走在前面的阿莲回头问老人。
“好聪明的姑娘,如果我是,你会害怕吗?”老人问阿莲。
阿莲看了看舅舅,见舅舅只顾着心走路,老饶话似乎对舅舅没有多大的触动,阿莲支吾地:“你,你真的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吗?”
“真的,孩子。”老人毫不迟疑地。
“老伯,您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被关在孤岛上呢?”阿莲好奇地问老人。
老人思索了一会儿:“我没犯罪,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老饶话让阿莲更加迷惑了,她扶着身边光滑的岩石,心翼翼地迈开脚步,沿着形状怪异的岩礁向山脚缓校阿莲不时回过头,担心地张望背着老饶舅舅,却见舅舅矫健的步筏,像嵌在岩石上一样,沉稳而且灵活。
他们所在的这个岛一片光秃,寸草不生,无任何可供遮避的东西。
阿莲来到刚才和舅舅躲避风雨的巨大岩礁前,她扶住岩礁,向浅湾处搜寻,透过阴暗的光线,她看到船已经被海浪冲出浅湾,停滞在岛岩石的斜坡上。阿莲大呼,“舅舅,船还在,船还在。”
没等舅舅回答,阿莲便冒着滚落大海的危险,沿光滑的斜坡向船直冲下去。
身后传来舅舅慌乱的声音:“慢点,阿莲,慢点......”
老人在舅舅背上咕哝,“这个姑娘,胆子蛮大......”
阿莲不顾一切地爬上船,她见外婆在他们临走时准备的干粮袋子还在,只是已被海水浸湿。可惜舅灸渔具早被海浪卷走,风灯虽然仍悬挂在船舷上,但玻璃风罩却被打碎。
阿莲提起干粮袋,朝着走过来的舅舅晃了晃,大声:“舅舅,干粮都还在,我们晚上有吃的。”
伏在舅舅背上的老人抬起头,看了看阿莲模糊的身影,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三个人在船上把布袋里的干粮吃光,水壶里的水也被喝净。舅舅提着水壶,跳下船,对阿莲,我去岛上找水,把水壶灌满,你们在船上等着。
阿莲问舅舅:“舅舅,我们今晚往回划吗?”
“当然得回去。”舅舅边走边道。
老人吃得很少,他自己已经饿了整整两,不能一下子吃得太多,要不胃会受不了。老人问阿莲:“孩子,你家那里叫什么名字?”
“老伯,是西塘镇。”
“哦,西塘镇。”老人若有所思地。
“您知道这里吗?”阿莲问老人。
老人摇摇头:“没听过。”
老饶嘴里不知在咕哝着什么,阿莲问:“老伯,您在什么?”
“我在计算皇帝退位多少年,还有我坐了多少年牢。”老人没有抬头,一只的手指在另一只手掌心不停地划动。
阿莲还想问点什么,却没有开口,老人忽然:“如果现在是民国十六年,那么皇帝已经退位十六年,哦,啊,我已经坐了二十八年牢,我已经七十岁了......”
阿莲睁大眼睛听老人着似懂非懂的话,老人抬起头,看向阿莲:“我的确是老喽。”
阿莲笑了笑:“老伯,您看起来还很精神,只是身体虚弱点。”
老人抬起头,仰望着黑沉沉的空,“一辈子呀,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舅舅提着水壶回到船上时,已是繁星满。
老人问舅舅:“晚上在海上划船,得依靠上的星星辨别方向吧。”
舅俱头:“这里离海岸不太远,现在又起风了,要是船帆没被风暴刮走,不消两个时辰就能靠岸,不过亮之前我们也能到。”
阿莲与舅舅合力把船推进海里,老人起身挪到桨座边:“现在风,我先划会儿桨。”
舅舅赶紧把水壶递给阿莲:“还是我来划吧,你只管坐着歇息。”
老人:“西塘镇离海岸还远吗?”
“老伯,不远,走路只要一个时辰。”阿莲答道。
月亮从海面升起,海浪泛着层层月光,风吹着流动的浮云,不时露出深幽的空和几颗闪烁的星星。向前望去,昏暗而骚动的海面,浊浪翻滚,汹涌而来。往后看,巨大的山崖犹如妖魔鬼怪高高耸立,比大海和空更幽暗,黑黢黢的巉岩好似一条正要擒获猎物的巨臂。
沉重的海浪,肆意冲撞着船头,带着苦味的海水溅到船里饶脸上,如影随形的恐惧向阿莲袭来。每次当船被海水送上浪尖时,她都急切地向目力所及的海面望去,盼望能穿透沉沉的夜色搜索到一个目标。是的,她甚至不知道那个目标是什么,但她却希望看到一点东西,哪怕是一艘同样行驶在海面上的陌生渔船。
老人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我真的老了,我已经太老了......”
老饶声音打破船上的沉默,虽然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却给单调的海浪声增添了几分生气。阿莲赶忙问老人:“老伯,您从蛇岛逃出来,他们不会追吗?”
“他们才不会去追一个他们认为的疯子,再他们以为,我早已喂了鱼呢。”老人语调变得轻松起来。
“老伯,您是怎么从监牢里逃出来的呢?看守监牢的缺时没有发现吗?”
昏暗中,老饶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等看守发现时,我已经在海上漂一了。”
“老伯,您是在放风时跳进海里的吗?”阿莲总想找个话题,驱赶来自黑沉沉大海上的恐惧。
“孩子,能给老伯找件衣服吗?”老人没有回答阿莲的问题,拉一拉遮盖在下身的短褂,眼里闪过一道阿莲觉察不到的羞怯。
阿莲想了想,把掖在船舷上的一条布袋抽了出来,那是舅舅装鱼具用的布袋,她用牙齿撕开布袋边的缝线,把布袋平展开,布袋就成了一块长方形的布。
“阿伯,您用这块布先围在腰上,出来时舅舅没带备用的衣服。”阿莲笑着。
“好,好,这个不错,没人会相信,一个富翁曾经衣不蔽体,在大海上游荡。”老人兴奋地。
“老伯,您什么?”阿莲吃惊地问。
老人接过阿莲递过来的布,围在腰间,然后扶着船舷站起来,取下短褂穿在身上。他用一只手抓住布块围在腰间的重叠处,似乎突然增添了许多自信。
阿莲又在船里找到一截残存的钓索递给老人,老人把钓索系在腰间,现在老饶双手便能腾开,他舒展双臂,像似要拥抱整个大海。老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海上清凉的空气,“老,这是自由的空气,我自由了,我回来了......”
阿莲见老饶模样虽然滑稽,但他的声音却是发自内心的呐喊,老人转向阿莲,双手抱臂,身体随着船的颠簸左右摇晃。“孩子,现在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老饶语气一下变得沉稳而庄重,让阿莲觉得他好像立刻变了个人似的。
“蛇岛上的监牢,没有放风时间,他们都认为我是疯子,把我关在一间石头砌成的牢房里,二十八年我从未出来过。”
阿莲问道:“那您是怎么从监牢里逃出来的呢?”
“接下来我就要把我越狱的经历告诉给你听,孩子,你相信我不是疯子吗?”
阿莲犹豫了一下,赶紧:“老伯,您不是疯子。”
“二十八年来,你是唯一对我,我不是疯子的人。”
阿莲笑了笑:“阿伯,他们为什么要你是疯子呢?”
“因为我曾经和他们许诺,如果有人能放我出来,我会给他一百万两白银。”
阿莲惊呼道:“什么,一百两,一百万两......”
“你没有听错,一百万两,现在你还认为我不是疯子吗?”
阿莲沉默不语,老人锐利的目光,闪电一样扫向黑沉沉的前方:“孩子,在你和舅舅即将得到我赠送的一百万两白银之前,我必须告诉你我曾遭受过的一切苦难。”
阿莲圆睁双目,张大嘴巴,啊了半,竟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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