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未至,狂风先起,地一片肃杀,惊起满寒鸦!
狂风过后,余庆和山羊胡从屋檐下走了出来,龟缩在灯笼里的灯火似被大风吓得不轻,摇摆摇曳,漂浮不定,两人影子随之忽明忽暗,忽近忽远,不可捉摸!
影子的确难以捉摸,但现实从来不缺少捕风捉影之人,命理一更是虚无缥缈,古来至今何曾少过仙人术士的传?
在余庆心中,山羊胡大概就是这类人!“先生怎么称呼?”尽管心有不悦,考虑再三,余庆还是开口询问了对方称谓。
“喜欢呢就叫我一声半仙!要是觉得不靠谱就叫我胡子、国字脸、山羊胡,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叫!”
“嗯……”
余庆心里吃惊,干脆直接开门见山问道:“道长刚才我要倒大霉?此话从何起!难道仅凭几只扁毛畜生的嚎叫,就能断人生死、推测旦夕祸福?”
“道长?有意思,你既然叫我道长,那我就以道士的方式来解答。”
“半仙”脸上古井无波,手里灯笼却毫无征兆凭空而起,余庆本能后退两步,等灯笼重新落到“半仙”手中之时,前者已然道袍加身。
余庆瞳孔骤缩,仔细一看,原来不过是故弄玄虚,对方衣服外灰内黄,如今反过来穿就成晾袍打扮,不过这脱衣速度倒是可以和青楼里那些女子相比了,余庆心中冷笑。
“鹊鸟迎客,乌鸦嘈丧,由来已久。都下乌鸦一般黑,偏偏这寒鸦却头顶一片白,坏就坏在这“白”上,伙子,含蓄点,你有披麻戴孝之危!直白点,你家要办白事,赶紧回去早做准备吧!”
尽管没回头,余庆咬牙切齿的样子早在预料之中,自称半仙的中年道士向前跨出两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确认安全后,这才转身皱着眉头继续道:
“你先别急,听我继续,再铜钱,你这铜钱可不一般,要是我没算错的话,它至少跟了你有十年时间!早已通灵,如今刚好滚到我的右脚边立了起来,男左女右,应验的断然是位巾帼,乌鸦报头丧!夜猫子报次丧,铜钱三番示警,三丧既灵,必死无疑!而且这位薄命的巾帼也定是你的至亲骨肉,不是令堂便是令爱!”
见中年道士左手又开始抖动起来,丝毫没有停嘴的意思,看样子还要胡言乱语。
兜着豆子正愁找不到锅来炒的余庆再也压不住胸中怒火,本就在赌坊里输个精光的他起初有所顾忌,还能强忍对方编排,现在对方竟当面诅咒他的至亲,是可忍,孰不可忍。
时迟,那时快,只见余庆劈头盖脸往“半仙”身上招呼,王八拳、飞毛腿,想到什么就用什么,毫无章法可言。
来也怪,任余庆如何打,如何踢,中年道士像是早就知道,竟被他恰到好处地躲开了。
两人你打你的,我闪我的,你来我躲,你踢我避,你进我退,看起来像孩子打闹,着实好笑!
余庆拳打脚踢了半响儿,始终挨不着“半仙”的身,只得喘着粗气由武斗改成嘴斗,骂道:
“胡子,我诅咒你家男的个个为奴…为农,女的代代贫穷!”
余庆仔细想了想,对方的话是离谱了些,但好像也有理有据,万一要是真的……余庆不敢往这想下去。退一万步,就算是胡扯,自己也没什么实际损失,如今家里无权无势,犯不着彻底得罪这种江湖术士,于是改了口!
余庆心里虽打定主意退让,可是当话从嗓子眼里吼出来时,嘴皮子还是没把住风:“真以为你大爷我那么好诓骗啊!男左女右,那是你这臭道士的右脚,关我什么事!要死也是死你的家人,有你这么骂别饶吗?”
“还寒鸦戴孝呢!当我没读过书?走江湖也不多打听打听就信口雌黄,自景元三十九年以来,我安南国便倡导举国以书为师,鼓励下人以读书为荣,我读的书虽不多,但也不少!寒鸦在古书中多有记载,向来代表的都是祥瑞之鸟,只有不学无术的人才会把乌鸦和寒鸦混为一谈!”
“罢了!罢了!神也救不了一心寻死的人,何况半仙?趁早自已回家去看看吧!早一会儿还能得老人几句话,去晚了可就什么都没有咯!”
“对了,记住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管住嘴,兴许还能多活两日,切记切记。”“半仙”完长长叹息一声,扭头就走。
余庆没想对方走得这么决绝,一时愣在那里,半响才回过神来,等他反应过来想叫住人服软认输为时已晚,半仙早已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之中,余庆只得强行镇定精神,嘴里重复半仙的话,“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他这指桑骂槐,骂我嘴毒!”冷哼一声便朝家中狂奔而去。
火急火燎总算赶到家门口,正要推门而入,余庆发现自己推门的双手竟在发抖,“一定是跑得太急,”没等服自己,门突然嘎嘎作响,吓得余庆大叫一声。
门不推自开,门缝里探出一个黑乎乎的头颅,又猛地缩了回去,显然来人也被他吓了一跳,只是没余庆那么夸张,仅仅往后退了两步。
“表弟?”来人惊呼。
听到声音,余庆才反应过来,来人是王直。
“表……哥!你你今晚不巡夜,怎么有空来我家?”他心中腹诽,这到底是我家还是你家,你惊讶个什么。
“没事,我怕姑姑一个人在家闷,就过来看望看望她,对了,我看姑姑有些问题,她刚才把我当作我爹,拉住我的手,……”
“什么?”余庆有些不耐烦地问。
“她,表哥,我走了以后,庆儿要拜托你多照顾。”王直突然捂住嘴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道:“糟糕,我灶上有锅呢,我怎么给忘了,就先不给你了!”
看着对方往西边桑树林走去,余庆满怀心事地走进院子。
“母亲一个人在家!他怎么知道我外出?妈的,都王直不直,果然如此,准是又来打报告!”
余庆的母亲是王直的姑姑,对方不好骂他,他可就没有这些顾忌,背地里不知骂过王直多少次!
“糟糕,本来是要去卖药的,结果药没买到,反而把房子赔进去了。”余庆望着母亲的房间,突然觉得不耐烦。
“败家子,你是不是去赌钱了?”一道妇饶声音适时响起。
余庆听到母亲声音,半喜半忧推开房门,看到老娘颤巍巍的身体正微微发抖,深陷的眼槽挂着泪痕,余庆知道自己赌钱的事肯定被王直知晓并告诉了母亲。
心里反倒放松下来,却也忍不住暗骂王直两句:“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拉几把倒!”
王直的父亲和余庆的母亲才是真正的表亲,到余庆他们这一代已经是二代表亲,亲戚关系自然淡了很多,所以王直才会在明知余母病危的情况下,还故意跑来把余庆偷偷进赌坊的事告知余母,心思不可谓不毒。
“你爹当年是怎么死的,这才过去十年,就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对着他的遗体发下毒誓的?这些你都统统给忘了不成?”
想起父亲的遭遇,余庆双腿发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往事不禁浮上心头。
景元三十八年,姥爷离世,时年余庆十六岁。
按照当地风俗,颇有些家资的余家需要办九法事,然后再守四十的孝,加起来一共七七四十九,法事刚办完,作为上门女婿的宋思明却悄悄溜走,等到他再归来时,家中的一切发生了翻地覆的巨变。
原来宋思明去了赌坊,几豪赌下来,输掉了余家所有田产及三间旺铺。
本来余家大宅和背街两间生意不景气的当铺也被宋思明给抵押了,赌坊老板考虑到他是余家的上门女婿,做不了余家的主,担心事情如果做得太过,万一余胜男不同意,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因此没同意抵押宅院和当铺,又害怕余家会追来赌坊里闹事,便强拉着宋思明趁夜赶致余家讨债,准备先声夺人。
宋思明来到余庆姥爷灵前,一没痛哭流涕,二没悔过认错。伸手抚摸余庆的头,看向眼泪汪汪的妻子,夫妻俩四目相对,这位被管制了半辈子的上门女婿,连自己儿子姓氏都保不住的男人,他本以为自己心硬如铁,可看到妻子时终究还是红了眼圈。
虽躺在棺材里的老家伙向来看不起他,把他当仆人一样使唤,可是老家伙终究已经死了,人死罪消,谁还会再去和一个死人计较!
况且温柔贤淑的妻子始终没有半点对不起他,儿子随母姓余是不假,却也是他的儿子,这点谁也改变不了,身为丈夫和父亲,自己又为他们做过什么?
宋思明看向棺材,看向站在门边窃窃私语的陈永三人,他顿时明白了,“人死罪消……对,唯有一死,才能让他们娘俩好过一些!”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传来,漆黑透亮的棺木开出一朵灿烂的血莲花,那赤红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男的惊呼,女的泪眼婆娑,的跪倒在地,灵堂再次变成丧场。
“我对不起你们娘俩,千万不要改庆儿的姓,让他永远姓余,庆儿……”宋思明双手抓住余庆的手,余庆咬牙忍住疼痛,听到父亲口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你爷爷死于赌博,我当初没当回事儿,如今我自己也死在这上面,我要你发誓要以我为戒,终生不得赌博,否则必会重蹈我的覆辙,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快……”
余庆毒誓发了一半,宋思明便撒手人寰,铜板从宋思明手里滚出来,发出铛铛声音。
赌坊管事人陈永见闹出人命,自知理亏,提出愿意少要一些田产当作葬礼,余胜男早已方寸大乱,无心处置这些琐事,恰逢王浩过来祭拜余老太爷。
王浩是余老太爷的外甥,余胜男的表哥,听完事情来龙去脉,王浩勃然大怒,陈永被他用孝棍打跑,两个喽啰则趁乱悄悄溜走。
事后在王浩和镇上几个和事佬的调解下,余家争回一半田产和一间旺铺。陈永自知彻底得罪余家,担心遭到报复,便把赌坊和田产以及旺铺统统变卖,从此不知去向。
而余胜男此后,一病不起,卧床十年,余家也渐渐家道中落,田产和铺子不是被卖来买药,便是被余庆以无人租赁为由偷偷卖掉,拿到赌坊里挥霍一空,直到今年春,不善经营的余家连最后一间当铺也没能保住,至此,辉煌一时的余家除了这栋祖宅外再无其他。
而余庆就这样昏昏沉沉过了十年,直到现在他都以为这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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