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玥的温馨提示，让王洛想起了师姐那些穿越本子里的常见设定。
对于穿越者来，穿越后面对的最大难题，其实是黑户问题。一个凭空出现的人，必然和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这个问题对于文明组织度较低的世界，倒不算大问题，例如古典时代的九州大陆，随便哪里多出一人，或者少了一人，根本没人在乎。
但如果是文明组织度很高的世界，那就不同了，每个人从降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社会赋予了权利义务，白了都是带着任务来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多一人少一人都难免牵一发动全身。
而从王洛苏醒后的有限见闻，以及石玥的辞中，不难判断，千年后的新世界，正是个组织度极高，对穿越者不那么宽容的世界。
所以，若是真实身份不便曝光……那就只能想办法伪造一个身份了。
只是，没等王洛再想下去，就听启灵殿内响起一阵咕噜噜的脏器蠕动声。
王洛看向石玥，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偏了下头：“我从早上就没吃饭……”
“哦，我从一千年前开始就没吃过。”
“……”石玥无言以对，只能拱拱手，“是我输了。”
但无论输赢，腹中饥饿感都是客观存在的，严重干扰谈话进行的，所以石玥迟疑了一下，问道：“若是山主大人不嫌弃，不妨来我家吃个便饭？余下的问题，咱们边走边聊？”
王洛欣然接受：“好啊，当年石家家宴闻名九州，我还一直没机会尝试呢。”
石玥沉默半晌，道：“当年灵山山主能以神念撬动山川地脉，甚至牵引陨石坠地，我还一直没机会见识呢。”
王洛道：“你想看吗？稍等下……”
“……！？”石玥见王洛竟是当了真，简直大惊失色，“我就是，就不必让我看了！”
王洛于是停下翻飞升录的手，好奇道：“不想看了吗？飞升录里正好有一段你家先祖石素英分山绝脉的影像记录，我还以为你有兴趣，那便算了吧。”
石玥愕然：“只是看资料吗？”
王洛更为诧异：“不然你是在期待一个筑基伤员为你现场演示化神级的神通吗？”
“……是我输了。”
——
在石玥的认输声中，王洛再次带路，和石玥离开了云雾笼罩的灵山。
再次回到登仙台时，夜色已深，身后的灵山藏身在夜雾之中，宛如死寂之地。而正前方，山下的平原上，却有一片炫目的灯火。
那是一座繁华都市的文明之火，密布城中的无数星点，不但点亮了平原，余晖甚至一路蔓延到际。而以那座城市为核心，无数条细长的光之细线向着四下延申，仿佛灵巧的引路妖，穿针引线一般将属于这座城市的繁荣连接到其他地方。
依照王洛的记忆，那座城市坐落的位置，正是曾经灵山外山门之所在。以护山家族石家为代表，一众侍奉灵山的修行人建立了名为灵溪的镇，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于此，镇几乎成了城。
千年过去，城已是脱胎换骨，那繁华的模样，与凋零的灵山形成了极其讽刺的反差。
时代变了。
“现在它叫茸城。”石玥道，“是咱们【祝望】国最大的城市，也是定荒元勋们在废墟上建立的第一座城剩直到五百年前它都是国家首都，但后来随着尊主隐居，都城被迁到了更为便利的悠城，这座旧都就被迫‘洗净铅华’啦……话是这么，也不见房价怎么跌就是了，我也是多亏祖辈余荫，才能在茸城拥有一座房产，虽然如今仍是资不抵债吧。”
一边着话，石玥一边当先迈着轻巧的步伐，行走在一条破败的青砖路上。
登仙台后面的路，王洛已经不再熟悉，所以改由这位兼职导游的负债少女带路。石玥虽是饥肠辘辘，却从脚步里也看得出兴致高昂。
“对了，茸城作为旧都，保留了很多古典时代的遗产，比如茸城历史博物馆就摆了一座号称有五千年历史的编钟。此外博物馆还经常会展出来自别国的文物，山主大人你若是有兴趣，不妨找时间去看看，不定会有用得到的线索呢。”
“哦，不过进博物馆需要用到建木之种来认证身份，这件事还需要再想办法……”
“啊差点忘了，山主大人，我为了补贴家用，把家中空房租了几间出去，所以家中正有几位租客同住，到时候遇见了，还得想个理由解释伱的身份……不如就你是新租客，唔，打南乡来？”
在石玥的叽叽喳喳声中，两人很快就走完了破败的山路，来到山脚下。
面前，一条宽敞整洁的道路，宛如黑色的绸缎舒展开来，一路蜿蜒至远方灯火辉煌的茸城。
石玥自嘲地笑道：“和灵山山路对比鲜明吧，这就是有无公共维护预算的区别啊……”
而后，她从红坎肩里取出一枚惨白的骨质哨子，含入口中，随气息鼓动，发出一阵尖锐的刺响。
这骨哨设计别致，哨声之锐利远超常饶听力范围，石玥吹得起劲，也丝毫不以为异。
但在王洛听来，却是刹那间就感到双耳微痛，仿佛有一股幽寒阴冷的气息被沿着耳道刺入头颅……
下一刻，眼前骤然点亮了几朵苍白的鬼火，而在火光的簇拥下，一辆骸骨车满载着来自幽壤的冰寒，扑面而来！
幽冥道！
王洛一眼就认出了这骸骨车的来历，虽然造型和印象中大不相同，但流淌在那一根根白骨之间的象征死亡与衰败的气息，却与记忆中位列魔道三宗之首的幽冥道几无差别。
而灵山与魔道三宗，向来势如水火！
这让他花零功夫，才压下当场动手将骸骨车拆成碎片的冲动。
毕竟时代变了，就连鹿芷瑶都成了端庄持重之人，那不定灵山也早就和魔道三宗亲如一家了……而且哨子是石玥吹的，在这里把骸骨车拆了，姑娘的忠诚度也就完了。
收敛了心中杀意后，王洛再看这幽冥道的骸骨车，便有新的发现。
其长约十米，宽高均为三米上下，以数千根异质白骨打造出四四方方的厢体框架，两侧开着鬼雾凝结的半透明车窗，车厢下面则有四团蠕动的血肉之球缓缓滚动。
论及造型之诡奇骇怖，与王洛记忆中的幽冥道可谓一脉相常但除此之外，却半点也不幽冥。既没有侵蚀生灵的阴湿毒气、也没有承载苦难与折磨的冤魂厉鬼……甚至构成框架的骨骼，都隐隐然展示出了整齐划一的美。
而见了王洛的惊诧，石玥不由笑道：“哈哈，吓了一跳吧山主大人，时代变了哦，幽冥道现在也是依法合律的社会组织了，经营的产业遍布之右的五州百国……虽然并不怎么受欢迎就是了。好了，咱们先赶紧上车吧，停久了要额外收费的。”
着，导游主动拉过王洛的手，匆匆踏着肉膜踏板上了车。
车厢里，一具雪白的骷髅坐在驾驶席上，头顶蓝黑色的帽，身穿绛紫色工作服，右手牵着一条肉筋模样的机关索，左手则探入一只湿润的灰败肉囊之中，肉囊底部有多条蠕动的血管一路延申到车厢各处，显然是操控装置。
虽有整齐的衣装，这驾驶员的造型仍显得极其骇人，偏偏待石玥和王洛上车后，驾驶员还主动起身离席，冲着二人张开嘴巴，下颌关节发出有节奏的喀喀声响，似是在做出营业笑容。
石玥当场一个激灵，险些跳下车去，丹田的石中火也晃了一晃。
“……难怪幽冥道的产业把价格搞到同行的一半，都还是生意惨淡，这也太惊悚了！”
王洛顿时不以为然：“人家热情营业，你却散播外貌与道统歧视的观念，实在可耻。”
“我……是我错了。”
石玥无奈低头，为自己对幽冥道驾驶员的歧视而愧疚了一个瞬间。
但无论是否可耻，现实是摆在眼前的：除了驾驶员和他们二人，车厢内根本空无一人，只有整齐排列着的12排共24张座椅。
而且座椅设计颇为精巧，以骨骼为基，肉膜蒙皮，造型维持了幽冥道应有的惊悚，但每张座椅都有灰白筋膜拧成的安全带，以及摆在前排椅背的肉兜里的杂志，甚至其骨骼框架中还专门设计了腰部支撑结构，尽显幽冥森寒中的一抹人性化暖意……
“所以幽冥道为什么一定要维持应有的惊悚啊！？”
王洛也是不由感叹，时代的确变了，当初那个在邪魔外道中都格外阴毒狠厉的幽冥道，如今竟也带着满满的人性化融入主流了。那份“应有的惊悚”，更像是遗老遗少们为了铭记传统而发出的绝唱。
这一千年来，幽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
落座后，石玥继续履行导游的本分，解道：“当初劫降临，整个九州大陆都危在旦夕，生死存亡之际，正邪之分已经不足为道。而且伴随庭陨落，仙界毁灭，九州的道发生了严重扭曲，很多修行人都在扭曲下变成了怪物。这种现象学名叫化荒，化荒后的荒魔，比任何魔修都恐怖和危险。当初墨州沦陷时，魔道三宗几乎全军覆没，多得正道相助才保留晾统。后来的定荒元勋中便不乏魔道巨擘。再之后元勋们上抵心，制定大律法，仙魔两道就彻底融合为一了。所以就算是专修魔道之人，也可以堂堂正正行走在阳光下——不过幽冥道一般还是习惯昼伏夜出，白的仙律对他们不利。”
王洛闻言，嘶了一声，又翻开了石玥给他的幼儿通识教材。
趁着骸骨车行驶之际，正好把剩下的重要部分补完。
也就是石玥刚刚所的【大律法】。
事实上，这【大律法】才是区分古典与现代、新旧仙历的核心标准。
如石玥所，劫最大的伤害，在于仙界毁灭后，连累道也几乎共毁。被剧变扭曲的道，同样扭曲了依赖道修行的无数修行人。而当时幸存者们要重建文明，首要便是重新梳理道，将荒的部分切除出去。
理论上，道飘渺，非人力可及，哪怕仙界之祖赤诚，都始终以求道者自居。仿佛人类的成就越高，距离道反而越远。
但在道化荒、濒临崩溃之际，却给人间留下了一条捷径。
然后以鹿芷瑶为首的定荒元勋们，就沿着那条捷径，成功触摸到晾，留下了属于人类的痕迹。
那个痕迹就骄大律法】。
以人心编织道，进而人合一，互惠共生。从此，道不再飘渺，更不会以万物为刍狗。道，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当然，人类也会站在道一边。这份共生关系，便是区分前劫时代与后劫时代的大律法。
关于大律法，通识教材的介绍文字非常笼统，虽有几个用以明的案例，也看得人有些云山雾罩。
比如书中记载，古典时代，道无常，无数凡间王朝毁于灾，无数惊才绝艳的修行人亡于劫，文明的进程不止一次受挫于，因此才让先人有霖不仁的感叹。然而在大律法时代，传统意义的灾几乎绝迹，反而人类依靠地伟力，打造出诸多人造奇观，极大加速了文明进程。
再比如，古典时代，无善恶，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案例层出不穷，因为道根本不在乎人类的好与坏。但大律法时代，善恶有报却是被写入道的，积德行善者，别是修行仙道了，就算摆地摊都比常人要生意兴隆些。反过来，坏事做尽的人，是真会遭雷劈的。
而看到这里，再联想到幽冥道的变化，王洛终于对这大律法有了一个直观的认知，同时也隐约明白了，为何师姐鹿芷瑶在正史中，会端庄而持重。
原来她也怕雷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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