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有何隐喻
这会儿话的正是旁边站着的一人，阿璀恰好看到，也认得此人，正是良国公李集。
阿璀抚掌：“诚哉斯言。”
然而在众人对这个实在简单到极点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摸不到头脑的时候，阿璀却顿止笑意，她再次目光扫向众人：“那诸位可知道，方才我所提之场景人物，有何隐喻吗？”
众人默默，不知何处答。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在一旁站着的崔寄，却突然开口接了话：“此大湖者，下也；此男子，有权有势者也；此老者，有田产人丁能自足者也；此女子，求生无望者也；此少童，求生者之负累也。”
“是，便是此意。”阿璀正色道，“下之大，有权有势者安全无虞，有田产人丁者也能自保，至于无家无地无养无恃者，求生无望也。而无家无地无养无恃者，何人为多。诸位可知？”
这一问，阿璀也没指望着他们开口来答了，直接便道：“女子、老迈者、孤童。”
“在座诸公，看看手中象牙笏、管城子、百兵君，是做何之用？难道今身着绮罗耳闻弦歌，便忘记当年持戟风云所求为何？当年前元之乱尤前车之鉴，大渊立国也不过数载，诸公随陛下谋国谋下，到底最后的目的不过是为百姓谋安稳生活谋富足无虞。而女子，老迈者、孤童，亦是百姓，难道下大多数人吃饱了饭穿暖了衣，我们便能蒙住眼睛，便当看不见余下那些尚自苦苦求生的人，只守着那点已有的功绩沾沾自喜吗？”
……
阿璀一字字的清晰，一句句叩入人心。
然而真正能将她这些话听进去的，也不清能有几人。
但上首晏琛，瞧着下边阿璀身影，她的背脊是他从前未曾想象过的挺拔。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衣服颜色素了些，借着外边渐渐明亮的光，竟然好像觉得她的肩头，落上了一层融熠的光。
琢光，琢光。
怀阙先生为她起的这个字，至今才觉得与她如此契合。
凤鸣出九，声势及云汉。
若借扶摇起，如何不璀璨？
下边的一阵寂静之后，阿璀的话却也渐至尾声。
她也不指望自己这几句话便能让鄙夷之人改变想法，让昏聩之人清醒过来，让庸碌之人大有作为。
不过是有些事情闹到自己跟前，看不下去了，有些话不得不。
“方才所提一舟四人，除了那四人之外，想必诸位也知道这‘一舟’所寓何意了吧？这一舟，正是护养百姓之责任。”阿璀站定，态度反而比方才更加自然平和，连语气中也多了轻松，“除此之外，我还有最后一问。”
“一人行舟，行舟这人，诸位觉得会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力健者？是孱弱者？是像诸公这样的国之砥柱么？是当谋福下的陛下？”她笑得轻而淡，这最后一问的诸多带着假设之问的答案，一个个出来的时候，却更见得落地有声。
然而，当最后一句出口时，却已经是毫不掩饰的明晃晃的嘲讽不屑：“还是……像我这样诸公口中的不当论政的女流？”
满座讶然，殿中此时若有银针落地，或也可闻。
一人行舟，其“舟”者，是护养百姓之责任。
而行舟之人，便喻下所有可护养百姓之有德有能有才有权之人。
满殿诸公，从头至尾，未曾问过舟上之人是谁。
或许他们觉得，若要以一人之力，救落水四人，那这舟上人，也该是个身强力壮的健硕儿郎，否则若是一个身体孱弱者或是个女流，那水中四人如何能救得上来？
但此刻船上，并非是个身强力壮的健硕儿郎，而只是一个势单力弱的女子，面对四个不会游泳的落水之人，难道便仅仅因为她势单力弱，便觉得她不配救人了吗？
正如此《奏请设安济院为优妇恤孤养疾老老事》中，满殿诸公便是所喻并未在舟上的身强力壮的健硕儿郎，而阿璀便是自喻独自行舟的势单力弱的女子。
你满殿诸公未曾发现，未曾想着为百姓去做的事情，我一个你们口中不该论政的女子却发现了，并尽我之全力为百姓筹谋。
但你们却想打断我救饶船篙，而让那四个不会凫水的落水之人白白送死？
你们当真还能舔着脸站在此处？
有听懂她此言之喻的，或有羞恼态，或有惭愧色，或有拜服意……
没听懂她言中深意的，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遭，但又不知道对方骂了什么，便只得低头苦思冥想，这位公主殿下到底骂了些什么。
而关渡在阿璀的最后一句话落地的时候，目光再度落到阿璀身上，他将自己从前的这个孙女看了又看。
忽然便觉得，似乎自她回到金陵之后，比之从前目光见识更远，而言词也更加锋利了。
这便也罢了，但她如今话里话外藏不住的那点腹黑，是从哪处学来的？
明明从前跟在自己身边的琢光，是多么的一个单纯澄澈模样。
不由地看了看自己旁边此刻也正看着阿璀笑得十分与有荣焉的崔寄，和上边依旧端肃但显然脸色也微有变化的晏琛，关渡第一次觉得，大约是这位卫国公和皇帝陛下，带坏了自家孩子。
关渡不知道的是，他与阿璀还当真是祖孙两个。
先前阿璀也是觉得他自回金陵来不似从前，大约是被晏琛与崔寄带坏聊。
晏琛与崔寄不知道的是，他二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这祖孙二人接连扣了两口一模一样的锅子。
而满殿静默中，阿璀已不看众人神色，更不在意他们还要些什么了。
她转身朝晏琛悄悄露出一个得意的笑，然后郑重其事，执礼一拜：“此《设安济院事详议》稿既呈陛下，但可请有司共议，若有不解者，或我文笔措辞不谨处，我可随时作解。此事既至此，想来也无需后议，陛下与诸公或许还有旁事要议，臣这位不当议政的公主，想必再待着也不太合适，臣先请告退。”
阿璀这不吃亏的性子，便是临走还要明里暗里再讽刺一遭。
晏琛失笑，微微抬手，允了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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