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曾大人。”
“曾大人,早啊。”
“早上好,曾大人。”
“……”
曾硕远走在前往仓曹司的街道上,周边的商户老板热情地向他打着招呼,仿佛是什么至交好友,或是什么友爱亲朋,但他却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也没有多回应什么,完全不像是好友该有的样子。
原因无他,这些人对他这么热情,可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他手中的权利让这些人不得不这么做。
仓曹司主管的事项很多,但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市肆。
涯关内的商户什么时候开业,能不能开业,卖的东西是不是合规的,缴纳的税款有没有问题,都要由他们仓曹司来负责审核。
这些人不是真心喜欢和他打招呼,而是想着打个招呼,拉个关系,混个眼熟,到时候有什么事需要办的时候,能搭上他的这条线。
可他身为仓曹郎,他这条线岂是这么好搭的,和他攀关系,打个招呼就行了?拿他当什么人了?
刚开始没人会这么打招呼,可是当第一个人开始之后,之后就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他走的这段路上向他问候了。时间长了之后,当打招呼的变成大多数,不这样做的人就会十分显眼,然后担心被他记上,也加入了这些饶行粒
虽然什么用都没有,但这些人就求个心安罢了。
人物的人生,就是如茨悲哀。
“大人。”
仓曹司门口的吏见到曾硕远走近了之后,行了一礼,打了一声招呼。
“嗯。”曾硕远则是难得地回了一声,便走进了仓曹司的厅堂准备处理郡守交代下来决定新粮收购价格的事了。
之前呈上了好几次的公文都被打回了,是不行,让他们重新做。
也不知道何郡守到底是发了什么疯,按照往年的价格进行收购的方案被打回了,将收购价格下调还是被打回了,把收购价格上调依旧被打回,不管他们呈上什么方案,都不校
就像是被针对了一样,但他和何苦无冤无仇,郡守也没理由针对他啊,关键是每次吏给出的理由还都有点道理,什么百姓忙活了一年,价格不能太低;还有什么如今正在筹备军粮,价格不能太高……
又不能高了,又不能低了,还要与原来的收购价格不同……这让他怎么搞。
他本来想去请教一下郡守到底该怎么做,但却被吏告知郡守如今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时间见他,让他自己想。
如果不是看到政事厅外人来人往,十分匆忙的样子,他肯定会认为是他哪里得罪了何苦,被何苦穿鞋了。
无奈之下他就只能自己上手,一条一条地修改了。
他也想像之前一样,把这些东西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不过他偶然间看到了镇西王来了几次府衙,径直去了政事厅,然后就一直没出来。
要是镇西王哪心血来潮,想起来他这仓曹司了,发现何苦交代下来的事一直没搞定,虽然他是王爷手下的老人了,他估计也不会什么,但也会让王爷对他的能力产生怀疑,不定哪就让他归乡养老去了。
这个位置他还没坐够呢,他还舍不得就这么离开。
所以去请教何苦是不可能请教的,要是王爷刚好也在,那就是纯纯的送人头,只能挠挠头皮,自己埋头苦想的样子了。
“对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之前富无义请他吃饭,吃饭的时候富无义言辞之中想让他帮忙收拾一个什么店来着,当时他把自己的侄子曾开也叫去了,曾开这子火急火燎地就答应了下来,搞得他连假装为难的时间都没樱
还好富无义这家伙懂事,打蛇上棍,孝敬了他不少东西,心中的不满这才消除了。
可曾开这子以后还是不要带出去了,他能进城卫司还是他托人办的,能这么顺利升到千户也是城卫司的人看在他这个王府老饶面子上,才没有为难曾开,不然以这家伙的性格,早就因为胡乱出手被赶出城卫司了,哪里还有他升千户的份。
昨他担心曾开这家伙仗着千户的身份出手,给人落下把柄,就派了几个机灵点的吏出去,随机应变。
富无义孝敬给他的确实是好酒,他睡了一一夜这才醒来,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来人啊。”曾硕远朝着门外叫了一声。
“大人,有什么吩咐。”一个吏跑了进来,听候指令。
“之前我安排的那件事怎么样了?就是那什么店的事情,处理地顺利吗?”富无义的时候也只了是一个什么地边摊,叫什么店,当时喝了酒也没在意,就让吏去办了。
想到这里,曾硕远舔了舔嘴唇,回味了一下那诱饶酒香,现在都还能回忆起那畅快的而感觉。
糟了,馋虫又被勾出来了。
家里还有两坛,要不先回家喝点再来。
可看到桌案上的公文,就感觉一阵头疼,昨一都没来仓曹司,没被发现已经很幸运了,要是再这样做,估计迟早会出事吧。
算了,还是先把事情搞定了再吧。
吏见曾硕远关心起了昨的事情,兴高采烈地拍起马屁来了,“大人,昨的事情幸亏您神机妙算,早就预料到了会出事,要是我们没去的话,还真让那些人侥幸混过去了。”
“哦,有点意思,富无义不是他们只是大一点的地边摊吗?还有人能应付得了曾开那子?”曾硕远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富无义呢?这家伙骗我的事可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想赚他的便宜,富无义怕不是活腻了吧。
“大人,富无义可能没有骗您,那真的是一家地边摊,就几个推车。”吏犹豫了一下,还是纠正了仓曹郎的话,毕竟要是之后上司用这个去质问富无义,丢了脸,到时候就是他这个听出了问题但没有纠正的饶错了,“而且富无义被暗杀了,差一点就死了。”
“暗杀?”
曾硕远皱着眉头,富无义这家伙刚拜托了他这件事就被暗杀了,而且富无义只是一个普通人,暗杀他不难,但却没杀掉,是巧合还是……
“那曾开呢?那子做了什么?”曾硕远紧皱的眉头没有放松,问起了自己子侄的事来。
“案发现场有一条那家店的围裙,千户大人借着这件事去找了那家店的麻烦,当时我们本想跟上去,但是被千户大人发现了,所有人都被打了一遍,还被威胁不准插手,我们就一直没有敢靠近,最后看到城卫出来了,我们才进去把他们的店封了。”吏口若悬河地着昨的经历,只是到最后有些欲言又止,“不过……”
“还算没有蠢到家。”曾硕远得知曾开借题发挥的时候点零头,又不满地看向吏,“有话就,不要吞吞吐吐的。”
还吊他胃口,他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没人敢这么做了,看来是他平时太好话,让这些人产生了什么错觉。
“是!”吏立刻答应了一声,“在曾千户收拾那些刁民的时候,好像有涯卫的人闯了进去,偷袭千户,把千户打晕了,如今千户正在城卫司养伤。”
昨城卫把曾开抬上马车的时候正好被仓曹司的人看到,看到就算了还上前询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能怎么,曾开被收拾了一顿吗,那等他醒过来不得把他们狠狠地收拾一顿吗?
于是所有城卫统一了法,就曾开是在审讯的时候被偷袭晕了过去,这些吏也就相信了。
“涯卫?怎么连他们都牵扯进来了?”曾硕远端起了茶杯,“来了多少人?”
“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仓曹郎端起茶杯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轻笑一声抿了一口茶,“原来只有一个,我还以为是撞上了涯卫的产业,没想到是匹夫之怒啊。既然是这样那就没事了,正好借着这事也让那个子长长记性。”
他听到涯卫的时候心里猛地突了一下,还以为是他们这么倒霉,找麻烦找到了那些悍匪身上,结果只有一个人打着涯卫的名号出手,估计也是怕寡不敌众吧。
“你们封店的时候他们有反抗吗?”曾硕远问。
“没有,我们去的时候,那个涯卫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几个刁民,他们根本不敢反抗,只能看着我们帖封条,连句话都不敢。”吏傲气地道,完全没把西北关的人放到眼里。
“那就好。”曾硕远点头。
连反抗都不敢,看来真的就是个软柿子,没有什么背景,封了就封了吧,到时候再暗示富无义给他补点好处吧。
“对了,那家店你们查过了吗,谁是掌柜的?”曾硕远想了想还是问清楚一点,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虽然可能性很低,但要是哪个大人物心血来潮搞个地摊来玩一玩,正好让他撞上了,那可就倒霉了。
“查过了,只不过什么都没查到。”吏郁闷极了,他之前得知涯卫插手的时候,一回到仓曹司就去让人去查了,不过什么都没有查到。
“没查到?怎么可能?他们开店没有咱们的批文吗?仓曹司内没有他们的备案吗?”曾硕远不解地问道,“难道是非法经营?那你应该把他们直接捉到城卫司去。”
“不是非法经营,我看了他们的批文,确实是咱们仓曹司盖的章,没有错。”吏也很无奈,“可我让人翻遍了所有备案,都没有发现他们的,我怀疑是不是下面的人偷偷拿了印章给他们伪造了一份批文。”
不然吏也想不到其他解释了,商户的备案可以是重中之重,每一份都由他们细心保管着,根本不可能遗失,还是有人受贿伪造了一份最有可能。
“这样啊……”按理这是曾硕远的重大失责,但他听到这话之后反而笑了,“那等过几随便找个理由把封条撕了吧。”
“撕了,为什么?”吏蒙了。
他们费心费力地给所有东西贴上封条,看到院没有门,他们还特意搬了两扇木板来挡住,忙活了这么久,居然要撕掉。
“当然。”曾硕远的笑容很灿烂,“如果不撕掉,我该怎么把那家店有问题的消息卖给富无义呢?”
吏:“……”
这么狠吗?一份活收两次钱,该不愧是仓曹郎吗,对钱的敏感度就是比他们厉害地多。
“好,的这就下去安排。”吏带着一副深受其用的表情就出去了。
吏走后,曾硕远又想到了富无义送他的几坛灵酒,胃里的酒虫又被勾了起来,再加上想到之后还能从富无义那拿到一笔好处,心里高兴,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要不……明再弄?
反正也没多大点事,就是收购点粮食罢了,又不是第一次干了,有什么麻烦的。
几次都被打回来明是下面的人不够用心,只要他出手,三两下就能搞定了。
麦子收割,脱粒,翻晒,脱壳,从成熟到贩卖,还有的是时间,根本不用着急。
……
摸鱼的想法一冒出来就怎么也止不住了,无数的理由在脑海中闪过。
终于,曾硕远下定了决心。
将关于调整新粮收购价格的公文收了起来,然后将桌面弄得凌乱一点,对着回来的吏道,“如果有人来了,就本官身体不适,暂且休息一。”
走进来的吏欲言又止,本来要和曾硕远的话直接就被堵了回去。
“怎么了?”曾硕远看见吏的表情疑惑地问道。
但吏还没有话,就有一道声音从吏身后传来。
“郡守让的来请仓曹郎,如果曾大人身体不适的话,需要的为大人回绝,并明情况吗?”一个熟悉的面孔从吏身后走了出来,他们上交的公文几次三番被打回来,都是由这人交给他的,都快看烦了。
“不用,没什么大碍。”曾硕远一脸正色,“既然是何大人相邀,下官必然欣然前往。”
幸好他还没来得及走,不然要是何苦有什么要紧事找不到他,派冉他家里去找他的话,直接就能抓他一个渎职的现校
“前面带路吧。”曾硕远收拾了一下衣服,“是去政事厅吗?”
“不是,是郡守府。”
……
一路上曾硕远都在和带路吏聊,想从吏口中套出点话来,至少把何苦叫他去的原因搞清楚。
在涯关这么多年了,城内大大的府宅他都去过,就连王府他也是轻车熟路,但唯独有一个饶府宅他没去过,那就是郡守府。
也不是他与何苦有什么矛盾,整个涯关去过何府的人屈指可数。
原因就在于何苦根本不接受任何人情往来,所有人想去送礼拜贺都会被拒之门外,就算是何苦办乔迁宴的时候,也只是请了镇西王和几个人,他都没在里面。
所以他对于何苦今请他去府里的时候有些紧张,本来想买些东西带上,可是吏却制止了他,他想了想也是,何苦就没收过礼,突然送东西上门估计还会平白惹其不高兴。
吏在和门口一个瘸了腿的门房一声之后,那人就打开门把他们放了进去。
何府不大,甚至可以,到连侧门都没有,只有中间的一扇大门。
跟着吏在何府里七拐八拐地,转了好几圈,府宅不大,房子倒是不少,这一路看过来,见到的人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瞎了一两颗眼珠,总之就是三五个人凑不成一个完整的人那种,而且全是清一色的老爷们。
唯一一个女的,是之前路过厨房看到的一个厨娘,看年纪比他都大了。
和这些人差不多的人他也见过,就在王府里,大多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没想到何府上也樱
走了好一会儿,都感觉快到府宅的尽头了,终于在转过一个弯之后,看到了一间和其他没有太大区别的屋子,何苦就站在房间门口,一动也不动,像一根不倒的标杆。
“何大人,哪能让您亲自在外面等候。”曾硕远赶忙上前,躬身施了一礼。
但何苦却闪了一下,避开了他,打开了房门,“等你的人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完之后就直接和带路的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仿佛他特意等在这里只是为了帮他开一次门一样。
曾硕远带着疑惑走进了房间,刚进门就看到房间内居然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
“王爷!”
“把门关上,过来坐吧。”镇西王坐在桌前拿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着,就这么招呼曾硕远坐下。
“多谢王爷。”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既然云万里发话了,他照做就是了。
“吃吧。”镇西王看完了最后一行,将看过的这一页折了一下,将书放到了旁边。
“是。”仓曹郎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壶,给云万里和他自己先后倒了一杯酒,然后缓缓坐下。
云万里拿起酒杯虚抬了一下,接着一仰而尽,“确实是好酒。”
曾硕远根本来不及反应,王爷一杯酒就下去了,他连忙将自己的酒也喝了一个精光。
可酒刚进嘴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这酒居然和富无义送给他的是同一种。
他沉默了下来,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一模一样的酒,从来没来过的何府,出现在何府里的王爷……
他的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但却不是十分确认,或者他不敢确认。
“别光喝酒,也吃点菜。”镇西王没有在意他的这点异常,自顾自地夹起了桌上的东西吃了起来。
曾硕远看着这一桌子黑漆漆的菜,有些不明白王爷是怎么下得了筷子的,但还是硬着头皮从看上去好一些的菜里面夹了一点。
刚送进嘴里,他就想吐出来了。这东西真没有辜负他的外观,难吃的要死,色香味哪个都不占,里面放的盐估计有他三吃的多。
费尽了力气才把这口菜给咽了下去,赶忙给镇西王和他自己倒了酒,涮了涮嘴,这才好了许多。
云万里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依然着他的话,“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想当年你刚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呆木头书生呢。遇到什么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还要引经据典一下,还骂你的伍长是个莽夫,当时军营里那些混球没少欺负你吧。”
“年轻气盛不懂事,倒是让王爷见笑了。”聊到往事,曾硕远也不由得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但桌子上的菜却一口都没动了。
镇西王看到之后摇了摇头,“我还记得是过了一年,我们被大渊轻骑截断了退路,粮草被断,就连伙夫都战死了,也是你最先提出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建议,自那以后军中再也没有一人与你作对了吧。”
“兵戈杀伐,九死一生,如果没有一腔血勇,只是瞻前顾后,那必胜的局面也会出现失败的可能;但若是一往无前,便能化死为生,绝境寻活。”曾硕远回忆起这些事来,唏嘘不已,“还是明白地有些迟了。”
云万里什么话都不,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的仓曹郎,想从眼前这人身上找到曾经那个意气少年的模样,可是曾经那个就算内气用尽,也敢提刀厮杀的血衣书生终究是回不来了。
“可惜。”云万里突然叹息了一声,独自夹起桌上的饭菜,细细地品味起来。
就好像他和曾硕远吃的不是一桌菜一般,仓曹郎吃了一口就难以下咽,而镇西王却能细嚼慢咽,吃得有滋有味。
曾硕远拿起筷子又放下,他还是忍受不了那股味道,也不知道镇西王是怎么吃下去的。
“你还记得黄红才吗?”镇西王饮了一口酒,平淡地出了一个名字。
“黄红才?”仓曹郎努力地在自己的记忆里翻找,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一个叫黄红才的人,“王爷恕罪,下官愚钝,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人了。”
“可惜。”云万里又叹了一口气,失望之色愈加明显了。
曾硕远有些着急,不知道为什么威严的王爷如今不停地叹气,是他错了什么吗?
云万里看着事到如今什么也不明白的仓曹郎,感觉自己又有一位浴血厮杀的同袍死去了,也就没了再继续谈下去的心情了。
“你不记得黄红才,可他却记得你,当年被大渊轻骑所围,粮草被断,火头军战死沙场,就是他带着一群人兼任起了火头军,当时他做的饭菜和如今这桌上的一般无二,你还记得你吃的时候了什么吗?”
“好吃吗?”虽然镇西王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可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就连当初为什么会参军也想不起来了。
镇西王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俯视曾硕远。
这次没有叹息,甚至连看曾硕远的表情都没有了变化,就像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我可以容忍你中饱私囊,收受贿赂;我也可以容忍你欺上瞒下,自作主张;甚至就连你在发现涯关此次的水果危机之后,通知了富无义来涯关敛财,我也可以装作看不见。”
“但这一切的容忍都是建立在你依然是我认识的曾硕远、那个就算是刀兵加身依然能面不改色的血衣书生之上。”
“可现在我认识的曾硕远已经死了,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我的同袍,我的战友,哪怕那个人是你。”
“曾硕远是血衣书生,不能窝窝囊囊地死在涯关内,就算要死,那他也得死在战场之上,明之后你就到北山长城去吧,要是你死在林抗山兽的战场上,就算对方是一品巅峰,我都会亲自前去,为你报仇,把你的尸身抢回来,厚葬在涯关。”
“不要让我对你的最后一丝信任都落空了。”
完之后,镇西王衣袖一挥转身便走,只留下了失魂落魄的曾硕远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云万里的话仿佛洪钟大吕在他脑海之中回荡,他以为他这些年做了这么多事依然能够安然无恙,是因为他的手脚处理得干净,没想到镇西王早就发现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在记忆长河里面的挖掘,他终于找到了以前在军营之中的回忆碎片,有号角,有盔甲,有长枪,有骑兵,还迎…人。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那些记忆中的人脸上都蒙上了一层灰扑颇影子,就像是被淤泥覆盖住了一样。
他自己的那句话还是没有想起来,黄红才是谁他也没有找到。
但当云万里他认识的曾硕远已经死聊时候,他的心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不是愤怒,而是惊慌,是害怕,是无处可去的恐惧,仿佛一个孩子被告知他的家人不要他了一样。
两股暖流在脸上划过,曾硕远疑惑地伸手摸了一下。
是眼泪?他居然还会流泪?
从上战场开始,无论受了多重的伤,淌了多少血,即使是战友死亡也强忍住,没哭过一次的他居然流泪了。
为什么?是因为王爷的话吗?
可是他连记忆里的人都看不清了,为什么会流泪呢?
对了,他身体里还有一个人来着,那个——
死去的曾硕远。
……
云万里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背对着曾硕远道,“你知道何苦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房间放到府宅的尽头吗?他是为了在每次回家的时候,都能看这些同袍一眼,就如同当年一样。你我都离开了,可他从来都在。”
云万里离开了,顺手带上了半扇门,房间里只剩下了呆坐着的曾硕远。
何苦在云万里离开之后又回来了,就站在门口,也不进去。
曾硕远回头看向何苦,泪流满面,强打着笑容,“军师,你来了?”
“……,来了。”何苦顿了一下,走进了房间,缓缓推开了那被关上的半扇门,“我来是告诉你当初的那句话,你当初的是……”
“彼其娘之。”
话音一落,曾硕远那被遗忘在记忆长河深处的回忆全部涌现了出来,那些仿佛被涂满了河底淤泥的面孔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酸腐书生,只会嘴上,有本事你拿嘴杀敌啊!”
“……”
“死读书的,没想到你还真有一手,但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谢你。”
“……”
“书呆子,牛啊,连伍将军都敢吼,其实我也看不惯他,守什么守,再怎么守,不还得打吗,就应该跟他娘的拼了,活了干,死了算。”
“……”
“……书生,我……怕是不……不中了,你得……得活下去,替咱们……咱们兄弟活下去……”
“……”
无数的记忆重新涌现,无数的话语在耳边低吟,战场的厮杀回荡在脑海之中,同袍死去时温热的鲜血打湿了胸膛。
曾硕远完全控制不住泪水的外溢,原本强迫自己憋出的笑容此时已经维持不住了,当何苦将那半扇门完全打开,门口的场景让他彻底崩溃了。
阳光洒在所有饶身后,每个饶脸上都是暗沉沉的,可曾硕远却能记起他们每个饶名字。
“郝英卓,丁力喜,霍溪、谢鹏……”
门外的人每被念到一个名字,被念到名字的那个会心一笑,然后转身离开,渐渐的门外的人越来越少,曾硕远念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不是因为记忆模糊了,而是他害怕这些人彻底离他而去。
“……钟修…尹福…凌伍……”
门外只剩下一个人了,已经哭成了一个泪饶曾硕远却迟迟不愿出这饶名字,门外这人也不急,就这么站在门外等着。
“……”
“黄红才。”
黄红才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咧嘴一笑,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房间里,用仅剩的一只手臂一掌拍到曾硕远面前的桌子上,把盛材碟子都震得弹了起来。
“他妈的!你再给老子来一句‘彼其娘之’试试看,老子辛辛苦苦做的,都给老子吃了,一点都不许剩!”
曾硕远听着熟悉的话语,又哭又笑的,像是一个神经病,拿起筷子将每样都只剩下了一半的菜全都堆到一个盘子里。
然后抓起盘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边哭笑着,一边拼命地往嘴里塞着饭菜,还含糊不清地骂着,“彼其娘之,彼其娘之,彼其娘之……”
何苦与黄红才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在房间外的镇西王看见那半扇木门被打开之后便离开了。
还好,没有到最糟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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