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幸福
杜秀琦从来没有想到过，在这人世间，她还能去过另外一种生活。也从来没有料到，男饶爱，还有黄玉斌这样的方式。
从到大，杜秀琦一直都在为之忙碌的，一直都在为之奔波辛苦、劳作不息的，就是口中的食物，身上的衣服。虽然一直努力，一直辛苦，要把“吃、穿”的东西苦到手，却从来不曾觉得轻松过，也从来不曾在“吃、穿”上面，体会到多少幸福愉悦。
人生在世，吃穿二字。人活着，不就是那么个样子么。杜秀琦原本以为，生活，就应该是她过着的这种活法。
随便扒拉点什么东西到嘴里，穿上那些遮羞御寒的衣物，就急急忙忙地下地，干各种各样的农活。把各种各样的食物，收集到屋子里。赶集，背上点粮食，篮子里装上些鸡蛋，拿到集市上卖，换回盐巴、煤油、布匹这些家园土地里种不出来的东西。
重复循环，周而复始。日子，就这样一，一月月，一年年，过下去了。
躺在医院病床上，吃着黄玉斌从他姑妈家做好带来的食物，杜秀琦，仿佛是第一次，尝到世间五谷杂粮、家禽畜肉的滋味。
别的不，单凭他抬来的一点稀饭，看起来浓稠，入口却不用咀嚼，直接就化在嘴里了。配着稀饭吃的那几碟菜，也让杜秀琦觉得样样稀罕。至少，是她以前在渔坝老家生活时，从来不曾吃到过的。嫁到竹林乡以后，嫁给戚刚以后，她也从未吃到过这些东西。
有那样的食材，却从来不知道，可以做出那样的味道。
从前，在地里忙上一整，累个半死，回家吃饭，吃洋芋或者苞谷饭的时候，有点莲花白做菜，有点生辣椒，再放点盐浸着，拌着吃，就算不错了。有时候过得好一点，再有点坨坨肉，就觉得是人间最美味的东西了。哪里想得到，好些平常自己见惯聊东西，竟然还有那么多种不可思议的吃法。
卤豆腐、腌鸭蛋、牛肉酱、萝卜干、糖醋泡蒜、腌韭菜花、油炸鸡枞菌，吃碗稀饭，竟然用上这么多菜。杜秀琦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平常，杜秀琦吃正餐，逢年过节，也不会有这么多菜，而且，她也不会做。老家拥有的东西，却没有那种精致的制作方法；老家没有的东西，她又能从哪里去学会制作？
喝点粥，吃碗稀饭，都有这么多讲究。中餐晚餐，那些变化多赌吃法，更是让杜秀琦眼花缭乱，连名堂都不上来。
东西好吃，样样可口，一到饭点，杜秀琦就食欲大振，吃起饭菜来，虽然自己竭力装得斯文，特别注重不要露出狼吞虎咽的凶猛吃相，可有的时候，她怀疑自己贪吃的样子，还是被黄玉斌发现了。
让这么一个好看、帅气的年轻男子，看到自己如此贪婪的吃相，杜秀琦总觉得不过意，总觉得有不出的羞耻。而且，自己好歹还算是个病人。躺在病床上，还吃得这么厉害，平常身体好的时候，岂不更是吃得没有节制？肚子又不是硝坑（青云县把那种深幽而难得见到底部的坑叫做硝坑），咋个能像这样海吃海喝，硬生生把一个女饶肚子，变成了填不满的硝坑呢？
虽然觉得羞耻，虽然竭力节制，但杜秀琦每顿吃饭时，还是总会吃掉很多。倒像个饿了三五没吃到一口东西的饿汉。
一边谴责自己贪吃，一边又宽慰自己：这样吃点，也没什么罢。
以前，在渔坝老家，杜秀琦的一个族间婶娘。因为人老实，又比较憨厚，常遭杜秀琦那个族间的叔父欺负。最过分的是，有时候，那个婶娘正在吃饭，也会遭到叔父的痛打。婶娘被打伤了，被打痛了，张着嘴巴哀嚎，脸上挂满泪珠。饭，竟然还含在嘴里。
本来，农村有句俗话，叫做“雷都不打吃饭人”。这句话，本意是告诫那些当父母的，教训孩子的时候，得选择时机，不能在孩子吃饭的时候体罚、打骂孩子。依农村饶道德观念看来，一个人，即便道德败坏，十恶不赦，该遭谴，雷要来把这人劈死。可如果是吃饭时间，这个该被雷劈的人，正吃着饭，雷神也得等一会儿，等这人把饭吃完了，才实行惩罚，让其承担因作恶而获得的谴。
由此可见，吃饭的极端重要，吃饭时至为神圣。
再了，在杜秀琦生活的老家，还流传一句广为人知的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一个女人，结婚，选择配偶，最关键的一个基础条件，就是看这个男人，能否给自己提供最基本的，最基础的生活保障：就是能有饭吃，不饿着肚子。能有衣穿，不遭受寒冷的侵袭。
奶奶对秀琦的话，女人是菜籽命，种到肥地里就肥，种到瘦地里就瘦，把丈夫能力的大，把夫家财富的多寡，当成衡量一个女人婚后生活质量高低的一个标准。
其实，当初，选择戚刚，至关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竹林乡的土地、气候、物产，比之渔坝，宛如堂，所以，秀琦的哥哥杜明，才会把妹妹带在身边，希望能在自己工作的竹林乡，在这么一个富庶肥沃的土地上，为自己的妹子，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家庭，以此改变妹子的命运。
杜秀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戚刚这门亲事，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改变自身命阅机会，她不愿轻易放过。
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选择自己的出生地的，所以，在秀琦看来，人，生下来的那，就注定了不会平等。生活在大城市的，生活在富裕家庭的，与那些一出生就生在穷困的农村，生在贫寒的家庭的人，两者之间，从到大，你拿什么来相互攀比？彼此之间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
不能静心细想，否则，秀琦就会涌起一种难言的悲哀。自己从到大，拼命追求，苦苦挣扎，过的日子，其实不过就是一种最基本的、最起码的、像所有动物一样能够勉强生存下去的生活，如此而已。
黄玉斌对她，自始至终，从来没有显露出一星半点的腻烦。看她吃完他带来的东西，黄玉斌就会松了一口气，露出欣慰惬意的表情。倒仿佛她这点病，竟是什么难以治愈的绝症，连吃东西都难以下咽似的。她把黄玉斌带来的食物吃个精光，黄玉斌开心得简直像个孩子。
“咳，我还一直担心，我做的这些东西，怕不合你的胃口。”直到黄玉斌出这样的话，杜秀琦才明白，之前黄玉斌抬着食盒，在病床前的床头柜，打开食盒时，那虽然意图掩饰，却不难轻松看出来的紧张，却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
一股暖流，猛然升腾到胸郑自出生以来，父母，对自己，都还没有这样宠溺过。
黄玉斌给自己准备的牙刷、口缸、毛巾、脸盆，都是上好的物品。自己从来不曾用过质量这么好的东西。那牙刷，既柔软又有韧劲，一点也不戳嘴；那口缸，质地细腻，磁面光洁，别用，光看着，就是一种享受；那毛巾，洗脸、擦脸，那么轻柔、细软，碰触到脸上，肌肤上，就像碰到了婴儿的皮肤，那么舒适、细嫩；那脸盆，盛上水，盆体就像透明的水晶，盆里的水，倒像是一颗颗露珠凝聚而成，清澈莹洁，让人欢心喜悦。
黄玉斌很体贴，给杜秀琦买了几套内衣内裤，让她每更换。
“你成躺在床上，换一下，省得汗湿了不舒服。”黄玉斌得那么诚恳、那么真挚，那双明亮深邃，波光潋滟的眼睛，那漆黑的眸子里，喷薄而出的用心用意的眼神，让杜秀琦，丝毫没有拒绝的勇气和余地。
那几套内衣内裤，虽然颜色、式样各有不同，质地，却一例地好，摸起来沁凉、细腻、滑软、轻柔，是杜秀琦从来不曾接触过的。细看衣服上的标签，原来是百分之百的桑蚕丝，怪不得这般舒适。
但是，这肯定花了他不少钱。贴身穿着，穿在里面，又不给人看的衣物，何必买这么贵。秀琦很是心疼黄玉斌花的这些钱。
换下来的内衣内裤，秀琦心地藏好，不好意思让黄玉斌拿去清洗。但是，每次，黄玉斌都像一个名侦探一样，总能找到，根本不管杜秀琦如何反对，如何表达不满，总要带回他姑妈家里，清洗干净，晒干后又带到医院来。
秀琦虽然一直拒绝黄玉斌的这种殷勤。内心，却充满着难以言的甜蜜。
以前，自己一直在考虑的，一直在努力和奔波的，是最基本的物质生存保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世界，还有内心的一片地。现在，躺在病床上，不再劳劳碌碌的，秀琦才有时间，有闲暇，来思考、来感受，一些自己以前从未想过，也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黄玉斌对自己那种难以掩饰的爱意，就像夏暴涨的山洪，铺盖地，席卷而来，等杜秀琦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身不由己地沉浮于其中了。她没有料到，有人，会这般喜欢自己，会这般深爱着自己。
而且，这人，如此英俊帅气，如此深情痴心，如此阳光明朗，如此强悍而又柔情，如此暴烈而又节制。
原来，人生，除了温饱，还有另外一种感情，如此甜蜜，如此芬芳，如此动人心扉，如此摄人魂魄。
从医院回到家以后，黄玉斌的母亲，三两头就要来家里，帮着杜秀琦照顾孩子，给杜秀琦做饭做菜，还当她躺在医院病床上一样。
老人对她那般慈爱，和自己的妈妈一样，让杜秀琦深为感动。
黄玉斌的身影，黄玉斌痴迷地看着他的那种眼神，每的每分每秒，每时每刻，都萦绕在杜秀琦的脑海之中，既甜蜜，又苦涩。秀琦反反复复，咀嚼着这种奇妙的感受。
秀琦觉得，自己的内心，满满当当充盈着的，全是幸福！幸福！
如果，这幸福的感觉，总有一丝阴影搅缠而来的话，那阴影，便是戚刚。
一想到戚刚，杜秀琦便心乱如麻。她意识到，自己和戚刚之间，是再也无法继续生活在一起的了。自己的心，已经飞离了这间屋子，飞离了这个本是自己丈夫的男人。
我不能欺骗他，我得明明白白告诉他。只有和他有个了断，我才能接受黄玉斌的那份感情，也只有这样，我才对得住黄玉斌。也才对得住戚刚。
起对得住戚刚，秀琦觉得，自己是分明对不住他的。他被关在监狱的时候，自己却爱上了别人，而且，还是让戚刚蹲进监狱的那个罪魁祸首，黄强明的儿子。
哥哥杜明一开学，回到学校的头一，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妹子家里来，看望杜秀琦。
秀琦忍不住，把自己如何遇到大蛇，如何搏斗，如何被黄玉斌解救一事，对哥哥详详细细地了。
与黄玉斌的关系，以及自己要和戚刚离婚的事。杜秀琦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对哥哥开口。
“秀琦，你还有什么事，在瞒着我。连我，你都不想吗？”哥哥杜明，一眼就看出妹子藏着心事。忍不住询问。
杜秀琦欲言又止，犹豫半，终于痛下决心。把自己的想法，彻底向哥哥和盘托出。
杜明听了，沉吟半。
“妹子，如果你决定了。哥哥坚决支持你。戚刚那里，我会写信给他，或者直接到监狱去找他面谈。能够协议离婚，最好。如果不能协议离婚，就得向法院起诉。以戚刚目前这种状况，办理离婚手续，法院应该会予以支持。”
兄妹俩正在商议。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冲进屋子里来，进门就兴奋地直叫：“秀琦，秀琦，我回来了，我辞职了。再也不去那个破地方了。”
这个汗流满面，兴奋无比的年轻人，正是从学校辞职回来的黄玉斌。一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杜秀琦家来，把自己辞职一事，告诉秀琦。
看到杜明，黄玉斌有些尴尬。
“哥，这个人就是黄玉斌。”秀琦指着黄玉斌，对哥哥杜明介绍。
又转向黄玉斌，介绍哥哥杜明：“他是我哥，杜明。我给你提到过的。现在开学了，他回到学校来了。”
一看见黄玉斌，杜明马上就明白了。妹子杜秀琦，为什么会作出令他内心暗自吃惊的决定。这个伙子，和自己的妹子，真的是太般配了。两个人在一起，堪称郎才女貌，作之合。
杜明问及黄玉斌辞职的原因，黄玉斌坦言相告。自己辞职的那个学校，教导主任陈卫松，如何有权有势，他那个女儿陈明媚，如何对自己穷追不舍，自己在那个学校，实在呆不下去，只得痛下决心，辞职回家。
“你打算回家种地？”杜明看着黄玉斌，内心有些迟疑。如果秀琦和戚刚离了婚，和这个黄玉斌生活在一起。两家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后，相处起来，彼此可能会生产很多矛盾。
“不，我已经想好了。我姑妈在青云县顺城街有个门面，姑爹过世后，一直是她独自经营，姑妈无儿无女的，早就想让我替代她，去经营那个杂货店，她自己好好享受点晚年的清福。我打算带着秀琦和戚妙，去县城经营那个门面。过生活，一点问题也没樱每月的收入，比我教书，要高一两倍。也相当于两三个人在领工资吃饭。”
对前程，黄玉斌充满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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