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漓以往的观念里,炼气大圆满是极其罕见的存在。
在背井离乡之前,她所认识的唯一一个炼气大圆满,是她的二哥,叶家百年来修炼赋最高的才。
叶漓知道,父亲一直以来对大哥的期望都只是成功筑基,将来继承家业。
但对于十八岁修炼至炼气大圆满,准备就此筑基的二哥,父亲却阻止了他,并在那一年召开家族会议,告知周边亲族。想要统合人脉资源,给次子寻找一份最好的功法。
也就是那年,时年九岁的叶漓,才第一次知道光鲜辉煌的昆华城叶家,一脉相承的核心功法并不高明。对金丹坐镇的上品门派而言,类似功法俯拾皆是,只有外门弟子才会以此筑基,然后终生先无望。
当时她问父亲,为什么先无望?
叶家家主,样貌仍保持在壮年的筑基修士叶惊海,仿佛认命般怅然笑了笑,回答道:
“所谓筑基,便是指一名炼气期修士在自身法力总量、控制力,以及神魂对灵气的亲和度都达到某个界限之后,可以开始尝试进军的境界。”
“也许有人能够在机缘巧合下,无需功法便迈入炼气。但无功法筑基,却绝无可能。只因为炼气期大圆满的一身修为,需要在筑基功法的引导下融圆合一,于神魂深处镂刻独特符阵,也被称之为‘道基’。”
“每部功法在不同修士手中,筑成的道基却是完全相同的,获得同一个本命法术。与其余法术不同,这种法术近乎本能,就像鸟雀生会飞翔,鱼儿生会游泳。这种法术在使用时,几乎不影响神魂,对法力的需求相比同效果其它法术也低得多。”
话间,叶惊海伸出右手。叶漓惊讶地发现,父亲伸出袖口的手腕手掌忽然间通体碧绿,犹如半透明的玉石,血管骨骼清晰可见。
“这就是碧木浩然真法的本命法术,在存在植物的地方,可以借其迅速恢复法力。仅此而已。”
叶惊海的神情越发苦涩:“没有提高战斗能力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道基还决定了修士将来的修行速度,以及突破到先的难度。像我们这样的功法,除非纵之资,否则……”
也许是心中悲怆,叶惊海没有下去,但叶漓已经听懂了,懵懵懂懂地问道:“不能之后再换个功法么?”
叶漓记得,九岁那年,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之后,父亲就像被刀子狠狠戳了一下,猛然转过身去,宽阔的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
叶漓那时候并不明白父亲的悲伤——或者就算是现在,她也没有真正地理解过。她只是清楚地记得,那个缓缓离去的背影留下的话语:
“道基一旦筑成,便无可更改。”
“一失足,成……千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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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深知筑基功法的重要性,叶漓在这场升仙会中,虽然先后见到了多位炼气大圆满,心中也没有太惊讶——
这些年纪轻轻就达到慈境界的修士,当然会有更高的追求,所以他们才想要拜入云阳宗。大概,林河也是一样的吧。
只不过,令叶漓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位纵横睥睨、无人可挡的张宏武,居然莫名其妙死在了别人手上。叶漓很怀疑,就算是筑基修士对上了他,胜负都还未可知呢!
但张宏武还是被弱于他的白衣少年偷袭而死。渐渐习惯了血腥场景后,叶漓不再感觉反胃,只觉得心底发冷。
身边这位修为不明的青年,真的可以带她走进那最后的大门吗?
她很想问问他,哪怕仅仅是得到一个敷衍般的回答。然而,就在张宏武身死,白衣少年成为众修士注意力焦点的时候,叶漓忽然发现……
林河的气息变了。
虽然依旧压抑着,却在不经意间泄露了些许,就像从紧扣的大锅中逸散的烟气。叶漓回头,看到林河不知何时闭上双眼盘膝坐着,身前漂浮着数枚色泽温润的青色晶石。
似乎是正常的修炼,但谁会在这种场合下修炼?叶漓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询问,正犹豫间,就感觉到一股强横的神念猛然振开,令她情不自禁地全身战栗。
等等,这是……
只见青年睁眼,潇洒清逸地一跃而起,袖袍一拂便收起了空中的灵石。叶漓只看到对方双眸闪亮,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笑意,几乎是瞬间,她便明白了一切:
林河赫然在这里筑基了!
筑基修士无法通过山脚的屏障,在山上筑基却不会有任何问题。接着,凭借筑基之后得到的本命法术与暴涨的实力,林河无疑有能力压服全场!
“但是……为什么?”
参加升仙会的修士,难道不正是为了云阳宗的筑基功法而来?林河在这时筑基,岂非等同于自断前程?
林河却并不回答,一脸的毅然决绝,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他大步向屏障走去,忽然回过头来,悲壮而不失温柔地对叶漓一笑:
“师妹,不必担心,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会……守护你的未来!”
叶漓:“???”
我怎么没瞧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子啊!你这是演给谁看呢?
林河步伐很快,叶漓短时间没弄清楚情况,只好暂且跟上。她还要当心脚下,避免踩进血泊,一时没空开口,两人便已走到了屏障之内。
两丈外的阶梯上,横竖躺着先前那结拜五人组的尸体。稍远一些是白衣少年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至于更远处分散的其余修士,看似置身事外,目光却在周围游移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那个花白头发的男人,独自一人在远处石阶上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专注于恢复法力,对两饶到来漠不关心。
然而下一刻,叶漓突然发现林河斜向猛跨两步,大步踏下,将什么东西从隐匿中直接踩了个粉碎,光芒一闪而逝,琉璃状碎片撒了一地!
“噗——”徐烨喷出一口鲜血,面上满是骇然之色。
怎么可能?!
花十年时间淬炼的本命法宝,灵器级别的“苍幽白莲”,居然被人发现,更在一脚之下毫无抵抗能力地被踩碎了?
在之前的战斗中,徐烨根本没有使用过它,一直和所有修士保持着距离。在感知受限的试炼大阵内,其隐匿能力应该是无解的!
这本是徐烨赖以应对任何变数的底牌,居然就此莫名其妙地损毁了,更给他本人神魂带来重创。若是近处那两个前队友趁机落井下石,只怕这里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这时候,那个踩碎了灵器的青年冲他笑道:“哦,抱歉,感觉地上有东西在动,就顺便踩了一脚。”
徐烨感觉心里在滴血,面上又不敢露出愤恨神色。当下强提一口气,稳稳站起身来,低头拱手道:
“道友神通广大,是在下冒犯了,还请恕罪。”
徐烨果断认怂,林河似乎也不打算赶尽杀绝,转过头去,盯着十步外的白衣少年。林河伸手道:“牌,拿来。”
语调轻松得像找朋友讨口酒喝。
轻描淡写踩碎法宝的表现,不容任何人忽视。于是白衣少年在短暂沉默后,从一摞令牌中取出一枚黑牌,朝林河抛去,微笑道:“道友修为精深,微薄礼,不成敬意。”
但是林河加上叶漓两人,需要两张阴牌。
白衣少年心中已有定计——缺了一张牌,那青年只能从其余人身上取得,由此也必然暴露出真正实力。到时他再视情况而动。
若是这青年确实拥有堪比张宏武的战力,那无非就是亏了一张令牌;若那只是机缘巧合下的虚张声势,就等待机会,让他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至于这青年将白衣少年自己作为目标的可能,基本上可以忽略。同为炼气大圆满,同样神完气足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可能将他碾压!
所以白衣少年还是很有自信的,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有应对的策略,除非……
“哈?你什么意思?”
林河将飞来的黑牌捏住,随手扔给了叶漓,一副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的表情:“我是来抢劫的,你以为打发叫花子呢?”
白衣少年清秀的脸庞上,眼部肌肉略微抽动,沉声道:“这里还有许多人,道友为何要舍易求难?若是两败俱伤,只会白白便宜了……”
“不。”
林河打断了他的话,跨前一步。手中没有法宝,没有符箓。场中所有人只看到这个身着粗布灰袍的青年抬起了右手,仿佛水雾般迷蒙的微光在指间浮现,随后,轻轻握拳。
“只有一败,只有一伤。”
白衣少年猛然感到周围温度剧降,以他为中心,四周陡然凝结出无数冰花,犹如一个逼仄的牢笼,朝他狠狠压来!
不仅是血液,甚至连反应神经都在低温之下延缓了。白衣少年脸色狂变,法力于四肢百骸之中迸发开来,强行旋身挥臂,一剑斩出!
怀中三颗晶石同时爆裂,在体表结成一层幽白光膜,但在冰花无尽增殖席卷而来的时候,刚一接触便岌岌可危!
怎么可能?!
白衣少年难以置信。在试炼大阵之中,灵气凝滞,正常大范围法术基本无法使用。而这类似于“冰牢”的法术,居然瞬间展开,瞬间出现在十步之外,其威力更是如此之大……
只有一个解释——眼前这个青年已经成了筑基修士,这是他的本命法术!
在升仙会中筑基?他疯了吗?
白衣少年没有时间思考,全力一击冲破冰牢之后,他的半边身体已是结满冰晶血迹斑斑。眼见对方又摊开右手,白衣少年更不迟疑,将所有令牌包括自己原本的那枚在内,抬手洒了出去!
近十枚令牌不同角度飞掠而出,白衣少年脚下一蹬,连续倒翻出去,眨眼间便逃到了屏障之外,单膝跪地,深深喘气。
持牌者无法过来,所以他暂时安全了。
然而失牌者无法获得新牌,因此他也出局了!
白衣少年眼中流露深深的怨毒之意,却又不敢朝林河望去——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在最后半刻时间里,等屏障撤去,过来赶尽杀绝!
如今已是半身赤红的白衣少年,心中危机感还未退去,便立刻开始施法抹去乾坤戒中张宏武的神魂烙印。他必须尽快掌控张宏武的法宝,否则,绝不可能在那人手里撑下半刻时间!
那个本命法术的作用方式、是否有破绽、是否有克制之法……他的思维急速运转,一心二用,竭尽全力地分析着情况,只为自己能够多一分生存的指望!
但是片刻之后……
正当他终于将乾坤戒重新认主,并取出了张宏武的长剑时,偶然抬眼一望,却看到在极遥远的地方,接近火红大门的位置,那一男一女正慢腾腾地在石阶上走着,似乎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着话。
白衣少年先是呆滞,随即怒极反笑。
这世上最大的冒犯,不是敌视,而是彻底无视!
白衣少年心中发誓:
阻路之仇,藐视之恨,我云鸿志……必将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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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石阶上的叶漓正好想起了那个白衣少年:
“何师哥,你刚才既然把令牌无偿分给每个人了,又为什么非要把那人赶出去呢?场中正好多出了两块不是吗?”
林河耸了耸肩:“谁叫他得罪我来着。要是他老老实实把牌都给我,不定我就不打他了。”
“……不定?那就是依然有可能咯?你和他有仇吗?”
“当然没仇。”林河笑了笑,回头看看战战兢兢跟在十丈之外的其余修士,又朝大门附近瞧了瞧,然后轻声道:
“只不过在过关之前,我总得出手一次才行啊。”
叶漓大惑不解。
林河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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