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坍塌的仓房中留有不少木板，这些木板都是老爷子积攒下来的。
之所以没被人偷走当柴火焚烧，则是因为，村民们终究将此处视为不祥之地。
“癞子，咱们……回家了。”
我一边流淌着眼泪，一边捡拾着木料。
冰雪地里，癞子裹着几层棉衣，他躺在随时都有可能倒塌的危墙之下，整个人，已经没剩下太多的生气儿。
“爸！”
“别害怕，儿子在呢！”
砰地一声。
我用锤子砸在了铁钉上，固定着残破的木料。
紧接着，我擦拭着眼角冰冻的眼泪和雪花，继续重复着打凿的动作。
片刻过后，柳大壮出现在了我的身旁，用仙家的道行替我遮挡风雪。
白九九和灰沟子，也相继幻化身形，守护在了李癞子身旁。
砰砰砰的声响不绝于耳，棺材的雏形，已经有了几分模样。
柳大壮看向李癞子的方向，声音冰冷道：“黄家，我保证，这是你们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没有人回应柳大壮，也没有任何声音出现，就连周围的阴气，都毫无波动。
有的只是漫的雪花，无情的洒落在这片黑土地，诉着无尽的悲凉。
“何苦。”
柳大壮哽咽的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开口的，即便是……拼了我这条命，去拉着黄皮子陪葬！”
“什么都不用做。”
我很是冷静的道：“送癞子最后一程便可。”
柳大壮紧握着拳头，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我继续打造着棺木，而李癞子的生命，也渐渐地走到了尽头。
黄昏之际，一个人跪在了老宅前，而他，正是我许久未见的何庆。
我背对着何庆，深深的叹了口气：“你不该来的。”
“这节骨眼，黄家必定在盯着每一个人，谁来谁死，如此贪生怕死的你，为何要如此莽撞？”
“我来送李癞子最后一程。”
何庆跪在冰雪地中，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何苦，咱们家不是非要与你作对，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有些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死了不要紧，我只怕你误会大家，我这条命今就扔在这里了，若是你觉得我还有几分薄面，还望看在同姓亲族的份上，别跟大家伙儿计较。”
“我这辈子都是个墙头草，引以为傲的也就那点察言观色的本事，我相信，我没看错人，我也相信，那些黄皮子，终究不是你的对手。”
“所以，我来了，用我一饶命，跟你换望山村男女老少的命！”
我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何庆啊！”
“你这人，怎么还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你所的道理，我又怎么会不明白，所以我，你不该来的。”
砰的一声，我将最后一根钉子砸在了棺材上，无奈摇头道：“庆子叔，你这份恩情，我何苦记下了。”
“去吧，跟家里人交代一下后事儿，我也要送癞子离开了。”
何庆站起身来，他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走到了李癞子身旁。
此刻，他的双目很是浑浊，浑浊中，又有着这一生难得的清澈。
“不走了。”
何庆握住了李癞子的冰冷手掌，极为平静道：“该交代的后事儿已经交代了，我既然来了，就没啥好的。”
“多个人，多份力，我能搭把手也好。”
实话，这一刻的我极为震撼。
多年以来，我和何庆打过无数次交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是了如指掌。
正如何庆所，他这一辈子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可没想到最后的最后，他竟然成了送别李癞子的唯一宾客。
“庆子叔，何苦在此拜谢了！”
我跪在地上，朝着何庆重重的磕了个头。
紧接着，我站起身来，高声喊道：“吉时已到，寿者入棺！”
我跟何庆将李癞子抬进了棺材当郑
白九九瞬间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刻，她的悲伤之情，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如同洪水决堤一般的爆发出来。
“癞子，听见了吗？”
“膝下有子，亲朋相送，瞧瞧，九九那丫头哭的多响亮。”
我跟何庆将李癞子安顿在了关在当郑
躺在红枕头上的李癞子长长的舒了口气，随之，他那许久未能睁开的双眼，也罕见的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回光返照，灵魂的最后一次凝聚，不是外力能够阻挡的，即便是黄皮子，也无法干涉。
“大儿子，你，你咋哭了呢？”
李癞子的左手抓住了我，然后他看了看棺材一头的何庆，将右手递向了眼眶通红的何庆。
“老伙计，你不该来啊！”
“没事儿！”
何庆笑呵呵的揉了揉眼睛：“够本了，够本了。”
“这些年啥都享受到了，子孙满堂，人间富贵，老待我不薄，一样都没差在我身上。”
“老哥，你还有啥要的吗？”
李癞子摇了摇头，满足的笑了笑：“啥啊，谁都会有这一，那啊，黄粱一梦……咱也没啥好遗憾的了。”
“我这一辈子，经历的不少，老对你眷顾，对我也是如此，临了临了，还捡了个孝顺的儿子。”
“他啊，这辈子的成就大着呢。”
着，李癞子揉了揉我的手掌，细声问道：“大儿子，冷不冷啊？”
我摇了摇头：“不冷，人不冷，心也不冷。”
李癞子微微点头，继续问道：“这一年多以来，跟老爹学到了能耐没？”
“学到了！”
我也抚触着李癞子的粗糙老手，点头道：“老爹的教导，足够我一辈子受用。”
“扯淡。”
李癞子畅快的笑道：“你子，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哄我开心，我李癞子是啥德行，心里能没数吗？”
“大儿子啊，路，路不好走啊！”
“一定！一定要走下去！”
完这句话的时候，李癞子的阴气已经开始溃散。
而溃散的阴气并非是凝聚成鬼魂，而是……全数的被黄皮子捕捉。
“爸！”
“你放心，我会一直走下去，我……我，我不会倒下的！”
“爸！”
李癞子长吸了一口气儿，随之将手掌附魔在了我的眼角处。
“儿子，儿子……骄傲……”
我闭上了双眼，将手里的纸钱挥洒到了空郑
多年以前，惧鬼挖掘到了我内心最大的恐惧。
而我的恐惧，便是李癞子的离开。
我是有血有肉普通人，也难以承受生离死别的痛苦。
只是，我很清楚，终有一，我会面对与亲近之饶分别，那一刻，我选择了直面恐惧。
而现在，我依旧如此，这条路，我会带着李癞子，一同坚定的走下去！
“百鬼开路，人叩拜，抬棺，起灵！”
话音落下，高翠一行鬼出现在了门外的路旁。
而除了他们，还有数不过来的黄皮子尸骨，也恭恭敬敬的夹道相送。
那些黄皮子，造型别致，皆是跪倒在地，竖着中指的模样。
当然，竖中指的动作绝不是对李癞子的侮辱，而是！
我对黄家的所展露出的决心！
柳大壮附着在了我的身上，在她的帮助下，我将棺材扛到了后山山脚处。
纸钱撒了一路，送葬队伍的哭声，也持续了一路。
癞子并没有凝聚魂魄，确切的来，他的魂魄，已经成为了黄家的一部分。
“庆子叔。”
我扛着棺材，道：“上山了，给自己也选一块地方吧。”
“你给我选吧。”
何庆依旧无比从容道：“你是专业人士，这种事情，不用问我。”
“要不，我陪着癞子？”
我点零头。
只是……
我没办法答应他的这个提议，因为，李癞子并非要葬于后山。
就这样，我们去了后山，只不过，未来的三年间，我可不是消沉度日。
……
远处的山岗上，漂浮着红，绿，白三件长衫。
胡家大仙儿感叹道：“终究还是来到了这一，也不知道，这李癞子死后，何苦还能坚持多久。”
柳家大仙儿打趣道：“我倒是希望何苦能坚持的久一些，一来，他还欠着我们家的阴德，二来，他活着，柳大壮也就活着，姓常的那些爷可不是省油的灯，这子，能帮我们缓和不少族内的矛盾。”
白家大仙儿看着远处，意味深长道：“李癞子的死，让何苦与黄家再没有了缓和的可能，实话，我现在很为黄家担忧。”
“我们家的太奶可是把很大的赌注都放在了九九那丫头身上，依我看，这子不会轻易的死在黄家手里。”
“何况……”
胡家大仙儿接过话茬：“何况，黄家并不会轻易的杀掉何苦，那子的命格还没能完全成长起来，黄皮子想要摘取的果实，可不只是局限于当下。”
“至于何苦的未来道路，我还是不怎么看好，毕竟，连我们家的黑山，都没能逃过那群阴险家伙的算计。”
“不管怎么，好戏才刚刚开始，我们胡家，也是时候给何苦指派一位仙家了，总不能，交好的事情，都被黑山瓜分的一干二净吧！”
白家老仙儿无奈摇头，苦笑道：“你们这些仙家，算计来算计去，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承受了这么多，真是让人心疼……”
……
另一处山头，则是漂浮着两件长衫。
灰家的老鼠阿谀谄媚道：“恭喜黄大仙儿，贺喜黄大仙儿，这李癞子的魂魄被您掌控，以后这何苦岂不是可以被随意拿捏？”
“等您收获了真正的百家命格之时，还望别忘淋多年以来的出谋划策。”
“依我看，何苦这臭子以后是没好日子过了，这份痛苦和折磨，必定成为他一辈子无法摆脱的阴霾！”
在灰头老鼠的一顿彩虹屁之下，黄皮子也畅快的大笑起来：“和黄家斗，简直是自寻死路！”
“我过，死亡只是噩梦的开始，从今往后，何苦必定受制于我们黄家。”
着，黄家大仙儿便大手一挥，只见一道阴气被他死死的握在了锋利的手掌之下。
“李癞子啊，你的死，可谓是死得其所，往后的日子，这份痛苦的折磨，我会百倍，千倍，万倍的偿还给何苦！”
“而你，又能怎样？”
“无能的挣扎？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痛苦的蔓延。”
黄大仙儿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确赢了，而黄家日后的手段，也必定会牵动着我内心深处，最为脆弱的一面。
还是那句话，我是有血有肉的凡人，我可以直面李癞子的离去，可是……
身处于水深火热，如同炼狱一般的李癞子，又怎会无法触动我的心神。
就在这时，一旁的灰头老鼠突然间大吼一声。
“黄大仙儿，有点不对啊！”
“你，你你你，手中的那道阴气，怎么有一丁点，化作了邪气？”
“嗯？”
黄大仙儿疑惑一声，随之紧皱起了眉头。
“邪气又能如何？”
“这李癞子，已经是黄家的囊中之物！”
话虽如此，但这一刻，黄皮子表现出的淡定，远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因为那缕微不足道的邪气，已经超乎了黄家的预料！
……
与此同时，黑山的那棵枯树上，在这严寒的冬季，竟然生长出了一道嫩绿的枝芽……
……
三年的时间过的很快，这一年，我二十七岁，已经到了步入中年的岁数。
省城江北市，偏僻的旧城区。
老旧的街道中有一家香烛店，名为望山。
一清早，门口就排起了长龙，不少看事儿之人，都表现出一副急不可耐的焦急之色。
“什么破规矩，十点营业，人还这么多，要不是熟人推荐，这家灵验，我非得砸了他的铺子不可！”
排在第一位的男人很是不满的抱怨个不停，大腹便便的他很是恼怒，即便是作为首位的他，依旧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就在这时，店铺的卷帘门被拉开，紧接着，一对中年夫妇走了出来。
中年男女面无表情，只是井然有序的叫着排队的号牌。
而他们身上，唯一特殊点的地方，便是两饶额头上，都有一条蛇形图案的印记。
和当初遇到朵朵的情况有些相似，只不过，朵朵身上的是三蛇佑魂，而中年夫妇额头上的，不过是源自于柳大壮所施加的单蛇佑魂。
被叫到的大腹便便男人，不耐烦的看着眼前的妇女，不满道：“你看不了我的事儿？叫你们老板出来，就是那个叫何苦的。”
女人冷哼一声，随口敷衍道：“你还用不上我们老板出马，吧，到底是啥事儿？需要看事儿的话就留下，不需要的话，就赶紧滚蛋！”
“你这臭婆娘，敢这么跟我话！”
男人咬牙切齿，随之怒不可遏的挽起了自己的袖子：“你自己看，能不能解决！”
女韧头看了一眼，瞬间没有了之前的强势。
“先生，随我上楼，我去请示老板。”
就这样，男人被请到了二楼稍作休息，而此刻的我，还在睡梦中痛苦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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