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潇和林尔镜藏身在东边阁楼临山修建的一个石室旁,两人观察了半晌,发现这宅邸里除了往来家僮,还有四组来往巡逻的人,约莫半柱香时间便要在交错巡视一圈,宅院四角还有站在高台处的岗哨。
“你看现在山中雾气已经全数散去,岗哨想必视野范围极好,就算不被往来巡逻的人发现,岗哨也很容易看见我们,不如就在这石室内呆几个时辰,等到色暗下来,我们……”,林尔镜话还没完,突然被陈潇一把堵住了嘴,狠狠按在了墙上,“有人过来了,先别吱声。”林尔镜只好把自己未尽的话全数又咽进去。
两人紧紧贴着墙,听见石室前的拐弯处传来交错的脚步声,由远渐近,突然停住了。
“事情都办利索了?”问话声音虽轻,但每一字的落音都如银针般倏忽刺穿布匹,尖利得很。
“回庄主的话,都办妥了。”回答问题的人透着一丝紧张。
“建康那边没什么动静么?”
“听消息已经上报,皇帝派了大理寺的人来了广陵查案。”
“老家伙做事啰里啰嗦,确定没什么破绽吧?”
“庄主放心,事情办完之后,我们的人去核实过,没有留下把柄。”
听到此处,林尔镜和陈潇对视了一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那老家伙现在人呢?”轻声问话的人言语里面透着一丝鬼魅阴森。
“事成以后他离开广陵城,去往北关渡了。的已经派人在渡口接应了,按照事前交待的,送往荆州。”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先前问话的人突然沉默了一会儿。
“庄主?”
“吩咐下去,接到人以后先拿到东西,老家伙不必再送去荆州了。”
“不……不送了?那是要带回来吗?”
“蠢货,我活无常可曾给谁留过命吗?做的干净一点儿,免得将来那位问起。”
话毕,脚步声重新叩击地板,感觉几步就要拐过石室发现藏在此处的两人,林尔镜倒抽一口凉气,手紧紧按住剑柄,扭头又看了看紧紧贴在一旁的陈潇,她的发际处也隐约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突然从庭院中央发出一声呼嚎,“昨晚捉住的人跑了!”
“怎么回事?”脚步又停顿了下来,厉声呵斥道。
“庄……庄……主,应该是昨晚在山林中抓住饲蛊的人跑……跑了。的这就去看。”
“这点事也办不好!”林尔镜听见呼啦一声,余光瞥见一人从阁楼处被直直抛下,随即着白衫的人影紧跟着跳下阁楼,两人方才跑出来的地牢入口突然人声鼎沸热闹了起来。
“应该是那个送饭的人醒之后,发现我们不见了。”陈潇低声道。
林尔镜拿手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指了指楼下的宅院,示意陈潇仔细听下面叽叽喳喳的人声。
“庄主,我……我被那两茹了穴……晕……晕倒了,我………我醒来之后发现,看守的三个兄弟都被杀了,庄主饶命,饶命啊!”哥求饶的声音攀爬着层叠的阁楼一路送入林尔镜的耳朵。
“两个人杀了三个看守,还点了你的穴。这两人来头不啊。是什么模样的人?”活无常的声音冷酷又钻心,看守的人回答得更加断断续续了,“是……是一男一女,沫…男的……穿着穿着官服,女的……穿着夜行衣。”
“官服?朝廷的人?”赵继风停顿了一下,接着,“既然抓来饲虫的人被你弄跑了,我的虫子可是一都饿不得,来人,给他服下彻骨散,三日后取血喂虫!”
送饭哥呼救的声音越来越远,想必是被人拖走了。林尔镜还来不及给陈潇使出一副,你看我早就他不会被轻饶的表情,又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号令,“这两人应该还没有走远,派人给我在长溪山搜!没有能活着走出我赵继风掌心的道理!”
听完这话,陈潇赶忙将林尔镜拉入石室内,又示意林尔镜帮忙,将旁边一块大石头推着堵上石室的入口。
“林少侠,他们现在已经派人去庄外搜捕我们了,此时庄子内正好没有什么人,现在正式逃跑的好时机,你赶紧走吧。”陈潇带着一丝欲还休的表情,话到嘴边留了三分。
精明如林尔镜,他也听得出来陈潇的后半句,于是问道,“我走?怎么,姑娘还要留在这魔窟里吗?”
“刚刚你也听见了,赵继风提到了消息是不是传到了建康,我觉得他的就是胡先文暴死的事情。他的老家伙,八成是加害胡先文的人,又,拿到……”陈潇一语未尽,突然止住了话头。
“拿到什么东西是吧?而且这东西很可能是你此行从蜀中专程来广陵的原因。”林尔镜眉毛一挑,“陈姑娘,不如让我来猜猜这件东西是什么。”
“你爹陈尚之,原本叫窦舒城,既是清风派传人,也是北渡之前是先皇手下的御史中丞,监察文武百官,管理奏章图集,很得信任,是朝堂上的肱股。后来诸皇子夺嫡,窦大人被发现其实是当今圣上一党,卷入其中,不慎未能自保,被下了狱。先皇惜才,让你爹允诺此生不再参与庙堂之事,且自断经脉,挂印归去,你爹答应后避走蜀中,但人还没有走到半道,北齐便破了旧都的城。朝廷慌乱中太子被北齐军队射杀,先皇病重,情急中只能传位于当今圣上。我的没错吧?”陈潇看着林尔镜如倒豆子一般出方才的话,他先前脸上吊儿郎当的气息好像已经作古到地下,眼前的林尔镜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
陈潇没有接话,但透露出一副那又怎样的神色。
“你不回答,那我就当自己猜对了。当今皇帝当年还只是皇五子时,传有四个谋士能臣,被称为永嘉四君子。四君子主领政、军、财、吏,各司其职,各献其策。但先皇最是忌讳皇子们拉帮结派,所以帐下到底有谁在给几个皇子出主意,大家倒是讳莫如深。连皇子和自己的谋士见面议事,也是保密的很。十六年前我朝战败,为了稳定军心,当今子在南渡途中仓皇登基继承大统,把自己信任的人全部拔擢至高位,帮他稳定局面。你爹若不是已经出走,作为四君子之首,胡先文的官也未必做得过你爹。”石室内的空气随着林尔镜的一番话迅速凝结,外面赵家庄寻饶吵闹声衬托得两人所处的空间更加静谧了。
“你这次出走蜀中,特意来广陵见胡先文,要拿一件你爹嘱托重于身家性命的东西,却不想只见到了胡先文的尸体,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这才有了夜闯别院的故事。陈姑娘,早年我随着师父行走江湖,这几年也在京城听了不少闲言碎语,姑娘要从胡先文拿的东西,可逃得开山河影三个字?”
出乎林尔镜的意料,陈潇并没有给出你已悉数知情的反应,反倒是脸上浮出一丝的迷茫和痛苦,眼帘低垂,与先前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英气截然不同,“林少侠果然好见识,只是,我爹弥留之际,要我一定来找胡先文,告诉他一句话,拿回一块玉佩,不曾提过山河影三个字。只是我……我……晚来了一步,爹泉下有知,也不会……不会……原谅……”陈潇全身突然像筛糠一样发起抖来,也许是怕出半分声音就被石室外搜捕的人听见,陈潇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眼泪却止不住一颗颗往下坠。
等等,弥留之际……窦舒城已经死了?林尔镜缓缓靠近陈潇,轻轻拍拍她的后背,想让她平静下来。“陈姑娘节哀,兹事体大,我还有话要问。”陈潇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人知道些不足为外壤的秘辛,此时听听他怎么讲,或许比自己先前没头苍蝇一样找东西要快得多,陈潇平整了一下情绪,“你问吧。”
“姑娘可方便告知令尊死因?”
“死于纣绝阴宫江中月之手。今年除夕,纣绝阴宫围攻清风派山寨,清风剑独步下,我爹虽然早年经脉已断,但十六年来传道受业,阴宫想要轻易拿下清风派一众弟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谁知道,门派出了内贼,”陈潇咬紧牙关,死死按住自己手中的剑,“内贼与阴宫里应外合,破了山寨的冥灵阵法,我爹,我爹也被奸人使出的暗器所伤,身中剧毒,合眼之前嘱咐我一定要找到胡先文。我本想凭一己之力取江中月性命,但我爹遗愿未了,尚不是寻仇的时候,我只能从寨中密道逃出,一路来到广陵。”
“江中月?可是六鬼神宫之一的纣绝阴宫?但江中月早就是北齐皇帝的座下走狗了,追杀一个自断了经脉的前梁旧臣作甚?”
陈潇摇摇头,“不知,等我办完胡先文的事情,一定要手刃杀父仇人,到时候林少侠若是有兴趣,可以亲自问一问江中月。”
林尔镜听出陈潇这话里面的讽刺意味,但丧父之痛在前,暂且原谅了这丫头片子的嘴上不饶人。“陈姑娘,令尊大人除了让你来找胡先文捎话,可曾给过你其他东西?”
“没有,除了给胡先文捎话,我爹并未给我其他东西。”
看来这女侠背了一句生死嘱托什么也不知道就下了山,能活到现在,也算是命大。
早年西域高手鬼见愁沙无量养大了六个孤儿,到底是鬼见愁捡了现成的六个孤儿教养武功抚养成人,还是把六个孩童变成了孤儿,早不可考,茫茫往事已被黄沙愈埋愈深。六个孤儿师承沙无量,成人出山后做事阴绝狠毒,行走江湖以地狱鬼神六为号,纣绝阴宫江中月,泰煞谅事宫范渔光,明辰耐犯宫汪聚垚,怙照罪气宫李道远,宗灵七非宫董越,敢司连苑宫任非云。北齐和大梁争斗时,鬼神六全都投靠在北齐皇帝脚下,帮助北齐清缴治下江湖门派势力,同时受命于北齐皇帝,做一些朝堂上不好开口的事情。
按理讲人各有志,邪门如活无常赵继风一党,收好订金银两便地人神皆可杀,鬼神六既受北齐驱使,自然是要与大梁为敌,大家各领其职倒也无法站在道义上横加指责。只是他们行事过分,清缴门派常常夹带私货,为了获取各派武功秘籍,屡次传话某某门派拒绝招安,且劫掠当地百姓,北齐皇帝也不知具体缘由,授予鬼神六全权处置。于是派惨遭灭门层出不穷,大门派则难以抵御鬼神六手下的北齐军队围攻,残余弟子出走本派另谋出路也屡见不鲜。
来也巧,活无常赵继风早年求道的嵩山派十年前被江中月等人掀了个底朝,掌门和门派德高望重的前辈尽数战死,仅剩的几个关门弟子,不得已从嵩山逃出去往别处了,十年下来嵩山派已成废墟,早已不见当年风光。
北齐走狗要了前梁旧臣的命,前梁旧臣临死前托付女儿,要找到当年同为永嘉四君子之一的胡先文讨一个玉佩,玉佩尚未讨到,胡先文却被人抢了先毒死在家郑还有,活无常嘴里的那个“老家伙”又是谁?为什么要送往荆州,荆州有什么人吗?
胡先文桌上的书信里曾写过,“正月初三,荆州气甚好,三万流水竟向东去”。林尔镜捏捏眉心,觉得这些千丝万缕的信息里,总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牵引。他突然想起,刚刚还有一句顶重要的话没有问陈潇。
“除了玉佩,令尊要你给胡先文带一句什么话?”
陈潇犹豫了一下,心一横,姑且相信这公子哥一回,“我爹,斧声烛影,下将变,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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