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城之光
现实生活尽管不如意,苦闷彷徨了一段时间,黑还是学会了自我安慰,调适自己的心态。他在学校图书室里浏览书籍时发现,苏联的高尔基仅念了几年书,不是也写出自传体三部曲《童年》、《我的大学》、《在人间》从而成为驰名中外的大作家了吗?肖洛霍夫也是学文化,不也写出长篇《静静的顿河》从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了吗?琼瑶不也在高考落榜考不上大学却写出《窗外》、《烟雨蒙蒙》等着作先后出版并拍成电影或电视剧从而成为言情大师红遍大陆两岸了吗?铁凝不也仅有高中学历却也创作出短篇《哦,香雪》在全国获奖一举成名并在这篇处女作拍成电影后大红大紫了吗?
由此看来,“无绝人之路”,何况“文章憎命达”,不上高中,失去了考名牌大学的机会,用马克思的辩证法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问题,兴许是一件好事。
黑心想:我还有一条可以登的路可走,只不过这条路崎岖坎坷,布满荆棘,太艰险了,并不像阳光大道那样平坦宽阔,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尚且未知,到底适不适合自己走下去,也还是一个未知数。但是,我毕竟还有一线生机,一线希望,就像家乡飘到悬崖峭壁岩石缝隙里的一粒凤尾竹的种子,即使在那种绝境中,凭借那贫瘠的一丁点儿土壤的环境条件,照样顽强地生存下来,回报大自然母亲一片葱绿的风景。
黑到废品收购部去购买人家高中毕业后当作废品卖掉的教材、教辅书及试卷资料,如获至宝,拿回学校来进行自学。他还跑到新华书店和其它书店,去搜寻自己喜欢看的文学书籍,也到学校图书室里去借阅文学期刊和古今中外的文学名着,涉猎了《文心雕龙》、《人间词话》、《红高粱》、《百年孤独》、《老人与海》等图书,受益匪浅。有空的时候,他还坚持每啃字典、现代汉语词典、成语词典,每规定自己看两页,积累丰富词汇。
在初中阶段缺乏锻炼,黑意识到自己得让身体强健起来,便每早晨坚持跑步。周末的时候,他背着一个背包,里面装一瓶水和买来的几个包子馒头,像急行军的战士那样,不停地跑上将近五公里,才停歇在河畔的一座白塔边,有时攀爬上白塔顶层去看风景。
课外的时间,他经常跟大兵、将、“豆子”等同学一起打乒乓球,下中国象棋、围棋,他赢得了“象棋大师”的称号。尽管他只是把下象棋当作“智力体操”,训练自己的思维能力,比别人要下得次数少得多,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不仅在班级夺冠,还在本年级称霸,就连高两届的毕业班的学长都甘拜下风。擅长下象棋的班主任、语文老师跟他连战三盘,黑不肯让李老师,结果让李老师输得心服口服,直佩服、赞叹道:“‘黑’田乌蒙的象棋造诣很深,内才非常撩,简直是一个才!”
当然,黑也去打篮球、排球,但由于没有身高体壮的优势,只能成为班级篮球运动队的替补队员。他还爱好游泳,尽管学校里也规定:为了防溺水,保障生命安全,严禁学生下塘下河游泳,但黑还是与阿来、明组成“三剑客”、“渡河三勇士”,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来到头一下过暴雨且洪水猛涨的莲河畔,亲身去体验当年红军长征时泅渡攻城的奋战激情。
黑他们三人奋勇地游到橘树林侧边的河对岸,只歇息一分钟,便又往回游,但在游到河中间的时候,黑感觉到左腿开始抽筋了,糟了!他赶紧“翻白”——头转过来仰面朝,腰背部臀部浮在水面上,顺着水流,慢慢地斜着漂向一个名桨西洲”的类似海上岛屿的地方。这样,他不用太费力气,只用双手轻轻地往下拨弄一点儿水花,右腿配合蹬踢几下,就不致于下沉了。
阿来、明见他越漂越远,一艘满载货物的船舶跟一个木筏向黑驶来,生怕把他撞上,两个同学急得大声惊呼:“黑,你怎么啦?担心点,船来了!”
黑没有被货船碰上,他绕了一个弯,然而他却被那艘货船掀起的浪涛给淹没了,沉到水里去了,他睁开眼,眼前浑浊的波浪下面,看不清方向,他使劲地想往上冒,可是头顶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似的,惊险之中,他意识到自己沉没到木筏子底下去了。
太阳钻到云层背后去了,一阵凉风袭来。波光粼粼的水面,偶尔有鱼儿上蹿下跳。
木筏上一个打鱼的中年人,紧喊:“兄弟,快调转方向,往旁边钻!”
那人拿起竹篙往下划的时候,黑的手指碰到了,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牵引着那根竹篙,从木筏旁边冒出脑袋来。
阿来跟明急得差不多哭了,以为黑会出事了,沉到水底去了。整整超过一分钟,他在河水里面潜伏憋气达一分多钟,怎不叫人心急如焚呢?
“黑!黑以为你去见海龙王去了呢!”阿来向他靠拢过来,叫撑木筏的渔夫把黑拉上了木筏。
“乌蒙老弟,我刚才以为你到马克思那里报到去了哩!吓了黑一大跳。”明游到他身边,把他的屁股一推,渔夫再伸手一拉,黑便上了木筏。
“我听到阎王爷咳了一声嗽,打了一下喷嚏,认为我的阳寿还未到尽头,便又让我浮出河面来了。”黑“阿——乞——”了一声,鼻涕流了出来。
渔夫把阿来和明也拽上木筏,顺水把他们三个载到了西洲靠岸停船的河滩边。
三壤了谢,再走路去捡回自己脱掉放在河边的衣服。
返回学校以后,黑再也不敢去横渡莲河了。他开始对书法感兴趣,觉得老爸过的一句话“字是出马枪,文是敲门砖”很有道理。他就连下课的时间,都沉迷于临帖练写毛笔字,起初练了一段时间柳公权的“柳体”字,后来又转为研习颜真卿的书法,觉得“颜体”尤为饱满一些,尤其对颜真卿的那首诗念念不忘:“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后来,他的字练好了,又着魔似的迷上了,把《基督山伯爵》、《笑傲江湖》等各种通俗也都借来阅读了,还常在周末溜到大街的书摊、书店去看书。
黑沿着一条老街漫步,看到以前他认识的一位摆书摊的老人居然新近开起了一家古旧书店,里面多了一个帮忙照看店子的的女子。她身体健全但话有点结巴,身穿花格子衣裳和牛仔背带裤,后面还跟着一个咿呀学语的男孩,剪了个葫芦头。
黑不由得走进去逛一逛,询问道:
“老高呢?到哪里去了?”
“我老公......到省城长沙出货去了。”那个妇女支吾着答道。
顿时,黑的心头不禁勾起了对以往逛书摊与书店买书和读书的一些往事的回忆。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个时候,物质和精神生活都还很贫乏,父母仅给黑提供每不到七毛钱零用钱,一个月才汇一次款——只有二十元的汇款单需要到城中心“五一”路邮政所凭学校盖公章或《学生证》去领取。黑舍不得拿来买吃的,除了买点肥皂、洗衣粉、沐浴液之类的生活必需品之外,全都节省积攒下来,用来买书。
黑经常在星期去逛街散心。他时常走过新华书店的玻璃橱窗那里排列着精装的书籍,诸如《红楼梦》、《喧哗与骚动》等古今中外的名着和《苍有泪》等畅销流行的书籍。可是,他只能隔着透明的玻璃橱窗看到那简约醒目书名和精致美观的封面以及作者远播世界的大名,眼巴巴地盯着里面价格不菲的书,直到同学伙伴生拉硬拽地把他拖走。
黑只好扫胸去逛街边的一个书摊。一个姓高的拄着拐棍的残疾人和他的妈妈轮流守着那个书摊。由于丧失了劳动力,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靠经营书摊维持生活。无论晴还是刮风下雨,他们都撑起偌大一把五彩的太阳伞。书摊上的书,既可以租借回去看,也可以议价购买。
半个学期下来,黑终于凑了好几块钱。黑好想在新华书店买一本正版的精装书籍,无奈囊中羞涩,只能到书摊去挑选打折的旧书籍,哪怕是不正规的盗版书也行,即使偶尔买上一本,便会感觉如获至宝一般。更多的只是在那里闻闻书香,过过眼瘾。黑印象最深的是黑在旧书摊淘到了一本《叩开成功之门》,狠下决心花半价破费七块钱买回学校,放在枕头边,每下了晚自习临睡觉前看上一两页,尽管书页纸有点发黄,书上还有人家读过圈点批注的痕迹,黑仍爱不释手。
书的内容大致是讲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他们坎坷的人生经历和历尽艰辛走向成功的故事。许多内容黑都已经淡忘,但是大器晚成的萨拉马戈的一番话“原来人生最大的悲哀,不是缺钱多病,更不是孤独烦恼,而是心如死水生活本可以以另一种面目出现的”强烈地冲击、震撼了黑的心灵,唤醒了黑心中酣睡已久的巨人,一直深刻地影响和激励着黑。
每个星期下午,黑雷打不动地去那个书摊。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老高三十岁了尚未娶亲,但他仍然对生活满怀希望,充满期待,对黑:“我喜欢写诗,我给你念几句——‘我时常梦见,穿花格子衣裳和牛仔背带裤的姑娘,在遍地花开的原野向我走来,我金鸡独立展开臂膀,把她拥入怀中,她忘情地伏在‘铁拐李’的肩头,含泪倾听耳语,桃花醉醒了,青蛙恋爱了,鸟儿筑巢合欢了,牛儿生崽了,亲爱的,你呢......’你觉得这像诗歌吗?”
“像啊!这诗发自肺腑,道出了你的心声,表达了真情实感,挺好的!但愿高哥你早日圆梦!”黑微笑着。
他告诉黑,生意逐渐好起来了。他要申请办理营业执照,还要在书摊旁边立起一块招牌,嘱托黑为他想好一个名称。黑左思右想,拿起镀上金粉的斗笔用行书在纸上写下了“城之光”四个大字。没钱买书的时候,黑不好意思翻看一本书太久,只能这本翻翻,那本看看。黑有时对老高:“我现在是想挑选一下,等以后有钱了就直接来买走。”他笑着,没事,随便看。黑把买回来的书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学习、思考。每一本让他爱不释手的图书帮他打开了认识世界的大门,为他提供了精神的养分,陪他度过了充满激情而又孤独迷茫的青春岁月。
在上师范学校的岁月里,黑在“城之光”的旧书摊上有了新发现——报刊杂志上登载的关于作家的人生经历和写作轶事的文章令人精神振奋不已,黑陆续把那些文章搜集整理成册,激励自己不断努力奋斗。黑尤其关注那些没有上过正规大学而成名的作家,对于像《哦,香雪》的作者铁凝和《烟雨蒙蒙》的作者琼瑶那样,虽然只是高中学历却能成为着名作家的故事进行报道的文章倍感兴趣。黑拿起旧书摊上的一本老杂志,阅读到谭谈写的《辛酸的投稿史》,获得了情感共鸣。
黑强烈地感受到内心对于文学事业的不甘,对于命阅不甘,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大峡谷幽暗的“一线”地带,心却比还高,仍梦想着像雄鹰一样飞向喜马拉雅之巅,像大鹏一样登临金字塔之顶。即使当年家庭贫困、格局视野不够开阔等因素造成命运捉弄人,黑也决不认命,就像出生于鞋匠家庭的安徒生在童话《丑鸭》中所言:“只要你是一只鹅蛋,就算是生在养鸭场里也没有什么关系。”黑告慰自己:只要你有理想,有追求,并为着目标而努力奋斗,即使身处逆境也不要紧,坚信——是真金,总会闪光的;是真金,在哪里都发光。
一年以后,有了些储备,黑更是常去“城之光”书摊看书买书。由于城市管理和创建文明城市的需要,街道边不许再摆摊。老高只好租门面开办了一家书店,店名还未更改。黑成了“城之光”的常客。这时,他发现老高娶上媳妇了,可真是“财也来,运也来,讨个婆娘带崽来”。他娶了一个有点儿生理缺陷的寡妇,还带着一个年幼嗷嗷待哺的娃娃。但,老高没有嫌弃她,能娶到老婆就已经够庆幸的了。
在实习工作的时候,黑经常到书店挑选一两本自己喜欢的书带回去,放在枕边,临睡觉前看上三五页。放假回家途经“城之光”书店的时候,黑都不知不觉就走进去逛一逛。没有目的,也没有非买不可的书,就是喜欢油墨和纸张混合的香气,那是书店特有的味道,是令人陶醉的气息,在书架间缓缓穿行,目光扫过一排排书脊,像是在巡检一座座知识的宝库。好书太多,黑不能都抱回去,只能选取一本心仪的书,或站着或坐着,埋首其中,物我两忘。
在实习期,有一回,黑借了明家的一辆自行车骑着赶往第二学,在一处下坡拐弯的时候,他来不及减速刹车,一不心与一辆从路口突然闯出来的拖拉机撞上了。连人带车摔倒在地,黑擦破了一点儿手臂上的皮,自行车给撞坏了。幸好,阿来、“豆子”、大兵、将等走在路上,看见情势不妙,赶紧过来,围住了那一位开车的司机,帮助黑了难。他们纠缠着那个留着黑胡子的青年人,向他索赔一百元。那人拗不过,怕耽误送货,只好掏出十张拾元面额的“工农兵”,塞给为首的阿来。
随后,他们一伙人约定晚上到“城之光”旁边的一个餐馆去撮一顿,还叫上明一起欢聚。
夜幕降临,“嘀嗒”的秋雨,柔情地抚弄房前的柑橘和芭蕉,尽胸敲打屋后的梧桐和葡萄,哼唱起一首夜曲。在屋内的暖色灯光下,黑劝起累了一的同学畅饮米烧酒解乏。猜拳的声音骤然响起——“三多财喜,四季发财,五魁首啊,六六大顺,八匹马呀,久长富贵,十全十美……”,那高低起伏的声音,宛如时断时续的调,醉了莲河,醉了金秋。他们喊出了一年春夏秋冬的韵味,喊出了生活的苦辣酸甜。黑在一旁斟酒添菜,脸上掩饰不住团结战斗获利赢得友谊的喜悦与和谐摆平事情而开心的神采。
醉意朦胧之际,黑看到他们的手脚上有被禾叶划破和蚊虫叮咬留下的伤痕。前段时间,他们同学们一起到明家去帮忙打谷子。稻田给他们留下带红的记号,引不起疼痛,在他们粗犷豁达的性情里,成了无私的稻田编织馈赠的一枚枚“劳动勋章”,在白炽灯透出的微光映照下,闪发着红亮的光芒。
明修车用了15元,剩下的钱支付餐费90元,黑垫了5元钱。大家其乐融融,半醉半醒,谈笑风生,返回了学校。
后来,黑经过“城之光”书店时,因为跟老高和他妈熟悉了,即使不买书也能随意翻翻看看,顿时觉得身心愉悦。当黑追求进步发展却失意困顿徘徊不前的时候,黑在“城之光”书店看到了一本《工作着是美丽的》。尽管书本里的内容黑记不得那么多,但是“工作着是美丽的”这句话却一直深刻地影响和激励着他前校沉浸在书的世界里,似乎生活中所有的烦恼都消散无形,满目春暖花开。他记得英国作家毛姆过:“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城之光”书店成了黑的精神后花园。
斗转星移,黑早已写下些许文章也能见诸报端,好像离最初的梦想越来越近了。临近毕业离校那,黑发现“城之光”书店还在,还新增了分店——古旧书店,但他已经许久没有去光顾了,每次从书店门前经过,总会想起曾经流连书店的美好时光。在喧闹的世界里,在快节奏的生活中,不免有艰辛,有焦虑,还有种种的不如意,幸好还有书陪伴他一路前校“城之光”书店像萤火虫一样在云雾迷茫的夜空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却也像灯塔般足以照亮夜航的船驶向前景光明的彼岸。
望着老高的妈妈和妻儿,黑的耳畔骤然回响起老高当年吟出的诗句:“黑时常梦见,身穿花格子衣裳和牛仔背带裤的姑娘,在遍地花开的原野向黑走来......”黑走出店门,碰巧看到老高乘坐一辆四轮货车回来了,乐呵呵地同他打招呼。
黑抬起头来,看到书店门口安装了一盏霓虹灯,灯火阑珊处,牌匾上镀了金粉的“城之光”四个大字熠熠生辉。黑举目远眺苍穹,上的一轮月亮圆了。黑不禁沉吟道:老高的梦也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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