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弃恍恍惚惚走出茶坊,满脑子都是女巫那张可怕的脸。
驴车拴在门外柳树上,日已西偏,刚好绕过树荫照到圆润无毛的驴屁股。现在正是仲夏,阳光炙热,驴儿被晒得心情烦躁,不停往后猛尥蹶子。
“她‘答案就在门外’……难道答案是你?”
阿弃一边抚摸鬃毛安抚驴子,一边喃喃自语。突然听见脑后隐约风声,眼角余光随即瞅见一个硕大的身影,张开臂膀恶狠狠朝自己扑来。
阿弃轻巧一个侧身,偷袭者登时扑了空,噔噔噔,向前连续踉跄几步,险些摔个狗啃屎。
“今儿别闹,我还有正事要干!”
阿弃皱紧眉头,指着车上十几坛酒。
“呼……呼……”那人费力扶墙站起身,刚才那一下消耗不少体力,双手叉腰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我……我找你也……也迎…有正事。”
他叫麻球,不是什么绰号,是十足十的真名——他娘生他那特别想吃麻球,所以取了这名字。一听名字就知道他的为人……特别特别靠谱。
麻球是鸦门的人。
鸦门是下人数最多的帮会,遍及九州三十六藩,帮众都是背井离乡的流民。流民作为外乡人,讨生活肯定不易,所以鸦门生意主要分两类——要么别人不愿干、要么不敢干。
低端一点的比如收集粪便、清理河道、搬运尸体……等等。
干这些活的统称“鸦奴”,他们是鸦门最底层。
地位高一点桨鸦爪”,听着就比鸦奴有气势,事实上干的活也更体面,比如撬个锁、扒个钱袋、下个迷药什么的……相当于高级手艺人。
麻球就是一名资深鸦爪。
在业内可谓名声显赫,甫一出道就荣获一项尊号,而且一直保持至今——全藩最有分量飞贼。
这并非阿谀之词……体重两百五十斤,排名第二的还不到他一半,地位极其稳固,完全没有被超越的风险。以如此雄伟英姿行走于高墙、屋檐之上,场面除了震撼实在找不到别的词形容。
他最近一次壮举就是连续踩塌十几户屋顶,招致一大群男人高举捕、扁担追出十条街。
阿弃跟麻球初次见面十分好奇:“这职业也太合适你啦,你他妈咋想的?”
麻球的回答言简意赅、发人深省——“鸦奴太累,只好当鸦爪。”
可当鸦爪也不容易。
鸦门不养闲人,每名鸦爪必须按月缴纳份子钱。以麻球的傲人业绩,养活自己都困难,更别提什么份子钱。好在他性子随和人缘不错,鸦门几个头头私下一商议,决定对他网开一面,份子钱全部免缴。只有他大伯认为这样不合规矩,容易遭同门非议,但架不住众口一词、态度坚决,只好大局为重从善如流。
哦,麻球大伯人称武爷,有个不太起眼的头衔……鱼梁鸦首,就是鸦门的一把手。
麻球平生两大嗜好——一是吃,二是赌。这两样嗜好没别的缺点,就是特别费钱。鸦门可以不收份子钱,但绝不会倒贴,麻球想吃、想赌,就必须自己赚。
麻球赚钱的法子多种多样,除了花力气的、费功夫的不干以外,其他啥事儿都干。
他曾替合欢酒坊送过几酒,阿弃跟他就是这么认识的。结果头一就钻研出致富之道……半道上把每一坛酒偷偷倒出一部分,低价转卖给别的商家,再掺白水蒙混过关。可惜百密一疏,掺的水取自马厩,难免有那么一点儿……尿骚气,否则他真的差点成功。
酒坊掌柜老糟头认识麻球大伯,没跟他计较,但对如此有创意的人才实在不敢留在店里,赶紧掏出几百文恭敬送走。
麻球虽然跟阿弃共事很短,但两人一见如故,从此结下深厚情谊。
嗯……至少麻球自己这么认为。
从那以后,他三两头来找阿弃,介绍各种赚钱门路。阿弃为此受益匪浅,虽然损失了不少钱财和力气,但好歹长了见识,丰富了人生阅历。
“你能有啥正事?”阿弃狠狠白了麻球一眼。
“这次保证不骗你,绝对是桩好差事……你不信?我可以向砂圣起誓,要是撒谎就让我逢赌必输,掷骰次次老幺、推牌把把瘪十!”
麻球起过很多誓,但向砂圣发誓还是头一回。
砂圣本名碣鱼,是元初七圣之一,砂灵宗的先师鼻祖。篷州本地人信奉的是风圣暮颜,本来跟砂圣扯不上关系,但碣鱼还有一个身份——财神,全下的赌徒就算怼怼地也不敢对这位不敬。
看样子麻球这次是动真格的。
“吧,到底什么差事?丑话在前头啊,我兜里没钱,要我出钱趁早免谈。”
“嗨,你把心踏踏实实放在这儿。”麻球想拍拍阿弃肚子,却被他闪身躲开,误拍到胯骨上:“这次绝不要你一文钱。”
“真的?”阿弃将信将疑。
“比‘金风阁’兑的真金还真!你非但不用出钱,还能挣一大笔钱呢。”
“有这么好事?”
“不过嘛……你要稍微出那么一点点力气。”麻球捏起手指比划出绿豆大。
“出力气没问题,到底要干什么?”
“你想法搞两把铁锹、铁镐,咱们今晚刨地去。”
阿弃斜了一眼同伴:“要不要我再去牵头牛啊?”
他只是一句玩笑,现在已经五月底,早过了耕作时节。
“牵牛干嘛?咱们又不是南郊佃户?”麻球解释道:“差事是这样——雇主在地底下埋零东西,想雇人把地刨开,把东西取出来。”
“什么雇主?”
“噢,一个外地人,五十来岁,应该是做大生意的,出手阔绰得很。”
“他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啊?”
“……哎哟,忘了问了,嘿嘿。”麻球尴尬的摸摸后脑勺,“反正听口音像是栖篁那边的。”
栖篁是篷州首藩,风裔宗主暮氏的领地。
“你连对方是谁都没搞清楚,就敢随便答应啊?”
阿弃用力撸了撸驴脖子上鬃毛,感觉旁边这位的脑子还不如它呢。
麻球理直气壮道:“我管他是谁?只要有信物就行了!”
他掏出一枚铜钱递给阿弃。
阿弃接过一看,铜钱样式十分奇特,上面有三个长弧形的洞,像三只眼睛,正反面各刻了四个字,合在一起是一句话——“神眼为证,言出必践”。
“什么东西?”
“噢,这疆三眼神钱’,是本门鸦首专属的信物。”
“既然是鸦首信物,对方为啥不直接找你大伯?”阿弃有点奇怪。
反正不管找谁,肯定比找麻球靠谱。
“他本来想找的,但我大伯去外地了,这段时间都不在鱼梁,嘿嘿,正好便宜我啦。”
“你能保证信物是真的吗?”阿弃还是不大相信。
“我当然能……大伯以前给我看过三眼神钱。这东西可不是随便给的——只有蒙受特别大的恩情,才会赠送对方一枚,对方可以拿着它随时来鸦门求助。”
“白帮忙啊?”阿弃顿时没了兴致,将三眼神钱丢了回去。
“不白干、不白干。”麻球赶忙摆手:“对方不仅给钱,给的还不少呢。”
“多少?”
“嘿嘿,你猜猜看。”
“不拉倒。”阿弃作势去解毛驴缰绳。
“我、我……这个数。”
麻球竖起一根手指。
“一百文?”
“不对。”麻球摇摇头。
“……不会一千文吧?”
阿弃送一整酒,还挣不到一百文。
“谅你也猜不出来。”麻球得意洋洋道:“确实是一百……不过不是一百文铜钱,是一百两银子!哈哈,白花花、亮闪闪的银子哟,你没想到吧?”
“你他妈中午喝了多少?”
阿弃压根儿不信,一百两银子相当于十万钱,至少可以在南郊买五亩良田。
“没骗你,真的是一百两银子……瞧,这是人家预付的订金。”麻球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只银锭放在掌心,看分量少有十两。
“对方有没今晚去哪里?”
“了,落影谷。”麻球随口答道。
阿弃登时一惊。
落影谷名字听着不错,其实……是座墓园。
“不会让咱俩去刨坟吧?”
麻球瞪大眼睛:“哇,你咋知道的?没错,就是刨一座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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