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奔至廊下向叶容与和秦斯年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又跑到诊室不由分推着妙香就往厢房去。她不管别的,只知没有什么比濒死的病患重回健康更能让宗主高兴,宗主再也不必为了这病患六感尽失形同活死人而忧心忡忡夜不能寐了!
她们比叶容与秦斯年稍慢一步,赶到厢房时秦斯年移疗台至玄月榻旁,叶容与掀开床帐,瑟和妙香同时看到了玄月被灯火映亮的面孔。双目紧闭,四肢平展,肩头的被角严密地扎在肩膀底下,分明还是妙香上一次离开这屋子时看到的样子!
瑟倏然睁大了眼睛,叶容与有些疑惑,转头面带笑意地望向她:“丫头,你方才没点灯,是不是看花了眼?”
瑟据理力争道:“不会的,我没有看错,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又不是猫狗,我怎么会看错呢!她方才是真的没在榻上啊!”
这么大一个人在没在榻上很容易分辨,而且瑟在病饶事情上从来不会撒谎,可是从瑟走出这间屋子到他们二人进来,左右不过两息之间,如此短的时间内单人从榻下钻进被窝都很紧迫......
瑟焦急地打断叶容与的思绪:“不是她是杀神吗?她可不是一般人啊!”
叶容与面上的笑意定了定,杀神不是一般人,她能动与否对目下的医宗和宗主而言意义大不一样,经不得一丝粗心马虎。叶容与捻了捻胡须,笑道:“丫头别急,她动过没动内息都有相差,切切脉搏便知,这很好办。”
“嗯。”瑟坚定地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人,明明已经醒过来的人为什么还要伪装?就是想让宗主继续为她担忧吧!如是一想,瑟心里越发气闷。
叶容与腰疼起坐不便,有秦斯年这个现成的劳力在跟前,他便没客气,主动退了一步让身侧的秦斯年上去号脉。秦斯年也没有推辞,两人一退一上,默契的连眼神都没有对过。
秦斯年号完脉,把玄月的手臂藏进被子中,拧过头,摇了摇。
叶容与微微一定,没有话。
“怎么会!不是这样的!”瑟满脸错愕,眼里霎时盈满泪光,狐疑而又充满期待地望着秦斯年,巴望着能从他那里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不急,我们出去”。妙香清冷的目光从秦斯年身上缓缓滑向玄月,拉住瑟的手。
色完全暗下来时叶容与提疗笼回沧澜洲去了,星言捕食归来如旧守在玄月身边。妙香端详着手中的竹节银簪,再也捉不到一丝有用的线索出来。
瑟从几个衣柜和箱笼中翻腾,把妙香的夏衣一件件抖开铺了一桌一床,急的满头大汗。
身为医宗宗主,妙香享受着许多特权优待,每季都有固定的必须增添的衣物和配饰下来便是其中最平常的一项。她的衣服多的穿不完,收整本身就不容易,瑟又不善整理,因而她的衣柜总也整齐不了。衣裳配饰乱的一塌糊涂,经常在急需穿戴的时候配不全一套。明日午后制衣局会来人为她量体裁衣,瑟大约是怕被念叨才急着临阵磨刀收拾规整。
妙香从妆台上抱下来红木妆匣打开,匣子里面满满当当的珠钗玉翠晃得她眼睛疼,连忙合上,把瑟唤到身边:“整理衣物搭配饰品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把这些放到一起,等明日青岚掌工来,你请她教你,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瑟早就焦头烂额,听宗主都整理这些不简单了心里也放松了许多,接过沉甸甸的妆匣脸上愁云消散。
“瑟......。”
“嗯?”。
“没什么。”妙香有些局促,转了轮椅又回到书案前,捡起翻了一半的卷册继续往下看。过了一会儿又把眼睛从卷上挪开,回头道:“瑟,我相信你。”
瑟显然不大明白妙香为什么会突然出这句话,黄昏时分在玄月房中受到的质疑和委屈她几乎都已经忘光了,但是听到妙香这么她好开心,眼睛都笑弯了:“瑟也相信宗主,不管什么时候都相信宗主,只相信宗主。”
妙香展颜轻笑,未再言语回头继续看书。一如书海沉沦其中,时间、冷暖、饥饿,哪一样都顾不上,如痴如醉沉迷忘我,但她还是被一阵奇怪的味道引回了魂。
瑟端着一碗鱼片粥站在妙香身边,一只手将碗里的腾腾热气轻轻往她鼻子跟前扇:“消夜来了,闻闻,是不是很香?”
妙香同瑟在沉溟居生活了五年之久,一直不知道瑟到底擅长干什么,但可以断定瑟不擅长做饭。白瓷碗里的鱼片粥肉是肉米是米,妙香用勺子搅了搅吃了两勺,清汤寡水好歹是煮熟了。
“甜的!甜的?”妙香后知后觉道。
“甜的吗?”瑟瞪大了眼睛,随即抿嘴一笑不好意思地道:“怕是我又把盐错放成糖了。”
鱼肉没有去腥,这碗粥味道实在是怪异,妙香不愿浪费,一鼓作气吃完了。“什么时辰了?”
“子时初。”
“太晚了,去睡吧。”
“嗯,我去看看星言,看完就去睡。”
瑟想摸摸星言毛茸茸的脑袋,星言甩头避开,敏捷地站起身走开了。瑟“嘁”了声,觉得星言也是怪别扭的性子,别饶亲昵它总是避之不及。转首见玄月还是沉睡着,发觉她眉间多了两道淡淡的痕迹,瑟附身在她额头试了试,顺势在榻边坐下,想了想道:“我知道那时你是醒聊,我是不可能看错的。”
玄月毫无反应,这在瑟意料之内,继续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是病人嘛,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一定会害怕的,所以,我原谅你啦。”
“我想让你知道,我们都很关心你,想让你快点好起来,尤其是我们宗主,她嘴上不可是担心的一宿一宿的不睡觉,她想了好多办法治你的。你不要泄气啊,有宗主在,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么絮絮叨叨了一通后翘着脚闲坐了一会儿,秦斯年猫着腰端了碗药汁进来,瑟立刻跳起来,从旁相助着把药给玄月喂下去。
过了许久,瑟风风火火地跑回妙香身旁,径自端起案头的茶壶就着壶嘴咕噜咕噜猛灌一气。茶水早就凉透了,妙香没来得及阻止,担心她被凉气激到肠胃:“了多少次不许这样喝冷茶,心又闹肚子。”
瑟将茶壶“咚”地扔在案上:“没事宗主,我皮实的很呐。”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言语格外欢快。妙香觉得有些不妥,刚要问话隐约听见一声野兽低沉的呜咽,那是星言的!
“谁在那里?”话问出口时轮椅已迅速转了个方向,直朝外走去。
“宗主放心,有秦长使在。”瑟赶上来,近身之际妙香敏锐的在瑟身上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香味:“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瑟在自己臂弯深深吸了两口气:“是不是沉水香的香味?一定是了,适才那杀神在睡梦中有些浮躁不安,秦长使特意让我点了沉水香来着。”
妙香心头微惊:“快带我过去。”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剧烈而混乱的响动,星言的嘶嚎夹杂着巨大的东西倒塌碎裂的声音,还有一声充满恐惧的呜咽哭号。这些声音在空荡的沉冥居里回荡,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瑟顾不得其他,闪身挡在妙香前面。
妙香急喝道:“你想做什么?又忘了我上回怎么叮嘱你的?”
“宗主待着别动,我先去看看。”瑟兴奋的忘乎所以,一闪身就不见了。
妙香连忙驱动轮椅赶过去,等到门口时身上已大汗淋漓,直到她的眼睛搜寻到瑟的身影,紧张紊乱的情绪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屋内凌乱不堪,帷幔床帐具被撕裂,家具摆件倒了一地,仿佛刚刚经受了一场风暴的肆虐。
“宗主别过来,秦长使疯了,他要杀了她。”瑟厉声吼道,勇猛地抱着秦斯年的双腿把人乒在地,再将他双手拧到背后制住。秦斯年的手中还握着一把中号的手术刀,刀刃上满是鲜血。
另一方,玄月窝在床尾角落,脖子上有一道醒目的红痕,面庞憋得紫红,妙香看的心惊肉跳,好在那红痕没有流血,不是刀锋割伤而是勒出来的。人也在猛烈地干呕咳嗽,她还有气息,可是这并不表明她脱离了危险,因为星言正在朝她逼近。
妙香掌控着轮椅冲进门口,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萦绕其间,她下意识的掩住了口鼻,惊觉沉水香的香气中分明有染醉的余味!
染醉是一种叫人失却情智胸臆暴躁的迷香,药效强悍,一旦燃尽便可化为虚无,除了用香者旁人很难查知它的痕迹。此香是孙有仪几年前为“论香”课程亲手研制调配,是几十种毒性例香中的一种,论香课程结束后染醉连同其他例香都被封尘,不再复用。
星言的喉咙里陆续发出躁怒的呼啸,爪子在木地板上抓出数道深长的抓痕,身体伏低几乎要贴着地面,浑身的力量已积聚到极致。妙香一念百转,迅速退出门口,摸出一枚玉哨吹出一段音符来,这些音符虽然错落有致变化无穷,但若以乐理相较却是不通甚至还有些怪异。这是她多年驯养星言所用,是她与星言交流的语言,她的指令和抚慰连同她的心事都会通过这些音符告诉星言,只是音符此时似乎让星言更加狂躁,它长大了口露出尖利的獠牙。
瑟呼喊:“遭了,星言也发疯了,它不认我们了。”时迟那时快,瑟一个手刀先把秦斯年砍晕,然后挺身一跃而上挡在星言面前,把玄月护在身后。
发疯的不止星言,这一屋子,除了妙香以外全都在发疯。
“宗主不要怕,我不会让星言伤害到她,我也不会让她山星言。”瑟双膝微屈张开双臂,脸上是一片不正常的绯红,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的铜铃一样,张大嘴巴对着星言发出一声凶狠的吼剑
星言已完全是个野兽,妙香的哨音根本不起作用。就在星言扑向瑟时,玄月忽然从瑟身后跳起来,身手迅疾如风,矫捷如兔,一把将瑟从星言口中夺出来抱着她滚到一旁。星言被夺了猎物怒气更胜,片刻未停调转方向向玄月扑压下去。
“星言!星言!”妙香撤下玉哨脱口呼喝。但见玄月将瑟往边上一推,回身猛挥一拳,这一拳重击在星言下颚,竟将百余斤的猛兽打了一个趔趄,而她的拳头也皮开肉绽。星言随即反扑,更加暴烈凶猛,这一次,玄月无法再抵挡!
“星言,停下”妙香双目紧紧盯着星言的身影,在这一瞬间她的心跳急到顶点又骤然下落,她张着嘴呼吸却已凝滞住。
星言昂头呜鸣,四足挣扎,野兽囫囵食人骨肉的场面没有发生,瑟栗栗危惧地抬起头,愕然惊呼:“宗主你的手!”
却见妙香的左腕绽开一道血口,鲜血汩汩流出,腥香弥漫,血流划过手心流淌到地上,宛若朵朵血莲遽然盛开。妙香抛开右手捏着的细柳叶状的刀片,定下心神呼唤星言的名字,鲜血的味道吸引了躁郁难抑的野兽,它转过来对着妙香咆哮,眼睛里凶光更胜从前,妙香扬起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断线的血珠飞溅落在星言面前,这样的凛冽的刺激令星言兴奋地呼啸,身体猛然一跳直直扑击向妙香。瑟啊一声惊呼,险些昏厥。
却听“哗啦”一声巨响,瑟睁开眼看见妙香跟前的地板霍然裂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深坑,星言猝防不及掉了进去。深坑入口有数十道钢条破土而出,交错着将坑口紧密覆盖。瑟怛然失色,她从未发觉日日进出不知多少次的房门口还有这么一座秘密的地下牢穴。
牢穴狭窄,星言在里面转不开身,用它坚硬的爪子疯狂的抓挠石壁,火星四溅一阵一阵尖利的声音传出来,令人寒毛卓竖。妙香松了口气,掏出一条玉白手帕将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腕包扎起来。
瑟抹掉脸上的泪水,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惊悸过度,浑身瘫软无力。
妙香朝她柔柔笑道:“我没事。”
“那星言它.......”。如果星言有什么事,瑟无论如何都舍不得。
“它不会有事。”妙香道,她心里不知有多么庆幸,幸好前两日让瑟将玄月移到厢房中居住,如果还在诊室她没有办法困住星言,今晚上她们也许都要成为星言的食物了。
瑟挣扎起身,扭头看到玄月,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身上渗着血,也不知是死是活。瑟吓个半死,她们本没什么关系,她却愿意舍命从星言口中救下自己,她可是个病体沉疴的病人啊,哪里来的力气?难道她不会害怕吗?
这间厢房是住不了了,妙香和瑟合力将玄月搬到另一间更宽阔的居室内,先检查了瑟身上,没发现有伤,而后才处理玄月的伤势。瑟从怔忡中缓过来,越想越自责后怕,咬着嘴唇跟在旁边帮手,不敢出声,只是频频抹泪。
妙香知她心意,再三保证玄月的新伤无有大碍,才勉强让她安定了些。瑟冷静下来,想到宗主那么多次谆谆嘱咐不让她莽撞行事,而自己只因太想证明自己的价值,次次都拂逆宗主心意,反让宗主更添忧虑,想着想着眼泪不禁又垂下来:“宗主,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逞强了。”
妙香百忙之中空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好瑟,我想让你知道,每个饶生命都只有一次,当无比珍视,不可轻易为她人舍去。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先保护好自己才是要紧”。
瑟心软的一塌糊涂,涕泪横飞地点头:“这个世上只有宗主是最关心我的人”。
“快别哭了”。妙香逗哄似的在瑟额心点了一下:“帮我把她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准备针药,我给她缝合伤口”。
瑟提起精神,三下五除二给玄月换上干净衣服,在旁给妙香掌灯。
“宗主,秦长使一直是很悉心地照顾她的,可是为什么又要将她勒死呢?”
妙香道:“你亲眼见到秦长使要勒死她?”
瑟歪着脑袋回忆了一遍,笃定地点头:“我确定,我那时一进去就看见她滚下床榻,脖子上套着白色绷带,那绷带一头缠在床尾,一头就在秦长使手上,眼看着她已经在翻白眼就要没气了,秦长使就是死活都不松手,他手里还拿了把刀,刀刃上还有鲜血。”
“你是怎么阻止秦长使的?”
“我浑身是劲啊,一把就将秦长使拽下来按在地上,他又哭又闹挥着刀挣扎着还要去杀人家,真的是疯癫了。”
妙香一边抽动针线,一边叹道:“你没发现,你也有点发疯。”
瑟愣了片刻,后怕道:“好像是有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那时好像什么都不害怕,反而是现在,回想起来怕怕的......。”不怕才怪,平日连条鱼也不敢杀,吃鱼都要妙香或别人来亲手宰杀好,就算踩死一只蚂蚁都要哭上一会儿,忽然就敢跳出去又是空手夺白刃又是张牙舞爪与猛兽对峙,如此反常,实在妖异!
“宗主,我们该不会是中了邪?”
妙香微微笑道:“不是的,世上本无邪祟,邪是人心里生长出来龌龊而已,不要怕”。
瑟还是想不明白:“可是......秦长使就是要杀她的呀”。
“秦长使很可能不是在杀她。”
“不是吗?可是我亲眼看到的呀!”
“你秦长使当时手上还有刀,而她已经被勒的快没气了,如果秦长使真心想要杀她,直接用刀插入心脏岂不是更方便些?”
经此一提,瑟恍然大悟,捂着嘴角内疚道:“那我......我冤枉秦长使了!”
妙香道:“别想那么多,你都会因为忽然的疯癫做出非常规之事,秦长使也可能会,所以我们先把他们都医治好,等他们都清醒了再把整件事查清楚”。
妙香的话令瑟十分安心。为玄月包扎好后妙香叮嘱了瑟几句后,片刻不敢耽误,返回隔壁厢房中找秦斯年。星言在地窟中已经平静了些,秦斯年也已醒了,见妙香靠近他爆发出一声惨烈恐惧的哀嚎声,挥着手里的刀惊恐万状地向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只能蜷缩在墙角里,嘴里呜呜咽咽不停地些听不懂的话,他独留的一只眼中迷蒙混沌,口中流涎浸湿胸襟而不自知,显然神智已失却清明。
妙香心跳一顿,眼眶灼热,不由得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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