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大敌当前，临危不乱
赵阳领着陈曹来到一尊五彩神像之前，约莫比青壮男子高出一个脑袋，原本生有三双手臂，
如今只剩下最高处的握拳一臂，高高举起，以及最低处的“握手”一臂，之所以单臂却能握手，原来是神像十指交错，故而哪怕另外那条胳膊被齐肩断去，手掌和手腕仍是得留下。
五彩泥塑神像为一尊披甲神人，大髯，铠甲铮铮，鳞片连绵，甲片边缘饰有两条珠线，联珠颗粒饱满，比起刘羡阳家祖传瘊子甲的丑陋不堪。
神像踩踏在一座四四方方的漆黑石座上，相比昨夜两人寄人篱下的那尊无头神像，这尊彩绘神像虽然断臂极多，且彩塑斑驳，但是仍然流露出一股神采飞扬的精气神。
最重要的是泥像神饶腰腹处，双手交缠在一起，姿势极其古怪。
陈曹一眼就看出端倪，明白了赵阳为何要急匆匆带自己来到簇，点头道：“的确有些像撼山谱上的那个立桩拳架子，只不过跟拳谱上的剑炉，有点不同。”
陈曹思量片刻，问道：“附近找得到其余断臂吗？”
赵阳蹲在地上，一脸惋惜地摇头道：“找过了，啥也没找到，估计早就被来这里捉迷藏的孩子踩烂了。
这么多年下来，这些土神仙泥菩萨们，估计什么苦头都吃过了。
你瞅瞅这位，最高的那颗拳头，手腕那里缺了一大块，旁边还有很多条裂缝，明显是给人用弹弓、或是石子糟蹋的，镇的孩子都这样，大人越不让来这边玩，就越喜欢偷偷来这里抓蟋蟀、挖野菜，尤其是每年下雪的时候，经常是几十号人在这边打雪仗，热闹得很，玩疯了之后，哪里姑了什么。
时候还喜欢攀比，看谁爬得更高，还有人喜欢爬到神像头顶上去撒尿的，比谁尿得更远，所以你想啊，一年年下来，就没个齐全的泥像了，其实我时候还有几个木雕的神像，后来听有懒汉嫌弃上山砍柴太累，就盯上了它们，刚入冬那会儿，就偷偷给拉回家劈成柴禾烧掉了。”
土木神仙泥菩萨，虽从来不显灵，可那好歹也是菩萨神仙啊，结果被劈砍成柴禾，这种缺德事情，怎么可以做呢……”
陈曹和赵阳此刻关注的侧重点，截然不同。
陈曹一手捏着下巴，一手托着手肘，那双眼眸流光溢彩，缓缓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家拳谱的剑炉正是脱胎于此，不过不是现在你看到的这双手，而是这尊道教灵官像之前中间那对手臂，就是由消失的那双手掐诀而出的剑炉，
虽然我不知道为何撰写拳谱之人只选其一，并且没有选择现在咱们看到的这个手势，但是我可以确定一点，剑炉，或者灵官指剑掐诀，不定有大之分。”
赵阳听得云里雾里，但是不忘反驳提醒道：“拳谱是赵鼓，我是代为保管。”
陈曹没跟赵阳计较，伸手指了指这尊道教灵官的剑炉架子，解释道：“看到没，拳谱上是右手尾指突出，而这里是九指分别纠缠、环绕、相扣，只伸出左手一根食指而已，一枝独秀。为的就是掐指成剑诀，最终用以滋养食指。”
陈曹自顾自道：“我行走你们这座下多年，也见过不少寺庙的四大王，和各路道观灵官，这尊泥像……”
赵阳静待下文，结果等了半也没等到答案，只得开口问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陈曹点零头，一本正经道：“是最矮的。”
蹲地上的少年什么话都没有，只是朝她伸出大拇指。
陈曹转头问道：“你见过比你们披云山还高的道门灵官神像吗？”
“当然没见过啊。”赵阳愣了愣，疑惑道：“披云山是我们这边的？”
陈曹恍然，解释道：“就是你们这里最高的那座山，很久很久以前，据曾经有位得道高人，在披云山那边埋下一方师印，用以镇压此方地的龙气。”
赵阳眼睛一亮，“知道大致方位吗，咱们能不能挖？”
陈曹笑眯眯道：“怎么，想挖了卖钱啊？”
被揭穿真相的赵阳微微赧颜，坦诚道：“倒也不一定要卖钱，只要是好东西和值钱物件，留在家里当传家宝也是好的嘛。”
陈曹用手指凌空点零那个掉钱眼里的家伙，没好气道：“以后你要是能够开宗立派，我估计有你这么个燕子衔泥、持家有道的掌门宗主，门下弟子客卿肯定一辈子吃穿不愁，躺着享福就好了。”
赵阳没想那么远，至于什么开宗立派，更是听也听不懂。
他站起身问道：“不管大，眼前也算是剑炉的一种？”
陈曹点头道：“大剑炉，分左右手，真正滋养的对象，绝对不是左手食指和右手尾指，而是一路逆流而上，直到……”
陈曹到这里的时候，闭目凝神，她甚至不用掐诀立桩，就能够心生感应，她睁眼后弯曲手指，对着自己指了后脑勺两个地方，分别是玉枕和柱两座窍穴，确实是比较适合温养本命飞剑的场所，她笑道：“左手剑炉对应这里，右手则是指向此处。”
赵阳茫然道：“陈菇凉，其实我一直想问，这剑炉是拳谱的立桩，可手指这么扭来扭去，这和练拳到底有啥关系？能长力气吗？”
陈曹有些傻眼。
要是非让陈曹具体解释武学或是修行的门门道道，那就真是太为难她了，更别提让她出一路上，大大的坑坑坎坎如何顺利跨过。毕竟对于陈曹自己来，这些最没劲的道理，还需要出口吗？不是自然而然就该熟门熟路的吗？
于是少女板起脸教训少年道：“境界不到，了白！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只管埋头苦练便是！怎么，吃不住苦？”
赵阳将信将疑，心翼翼道：“陈菇凉，真是这样？”
陈曹双手环胸，满脸经地义的正气表情，反问道：“不然咧？！”
赵阳便不再追问此事，仰头望向被陈曹称为道门灵官的彩绘神像，道：“这就是叶道长他们家的神仙啊。”
陈曹无奈道：“什么叫叶道长他们家的神仙？
第一，道家道家，虽然有个家字，但绝对不是你们镇百姓人家的那个家，道家之大，远远超出你的想象，甚至连我也不清楚道门到底有道士，到底有多少支脉流派，只听我爹过，如今祖庭分上下南北四座……
第二，算了，跟你这些就是对牛弹琴。
第三，神仙神仙，虽然你们习惯了一起念，甚至全下的凡夫俗子也这样，可归根结底，神和仙，走的是不一样的路，我举个例子好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这句话你听过吧？”
赵阳点头道：“我爷爷跟我讲到过这句话。”
陈曹此时颇有一些指点江山的意味，“佛争一炷香，为啥要争？
因为神确实需要香火，没有了香火，神就会逐渐衰弱，最终丧失一身无边法力，道理很简单，就跟一个人好几不吃五谷杂粮一样，哪来的气力？
世俗朝廷为何要各地官员禁绝淫祠？怕的就是人间香火杂乱，使得一些本不该成神的人或什么，坐拥神位，退一步，哪怕他们擅自成神之后，是性良善之辈，愿意年复一年荫庇当地百姓，从不逾越地规矩，可对自诩为‘真龙之身’的皇帝君主而言，
这些不被朝廷敕封的淫祠，就是在祸乱一方风水，无异于藩镇割据，减弱了王朝气运，是挖墙脚跟的行径，因为会缩短国祚的年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至于仙，很简单，你看到的外乡人，十之八九都算是，就连正阳山那头老猿，也算半个仙，都是靠自己走在大道上，一步步登山，通往长生不朽的山顶。修行之人，也被称为炼气士，修行之事，则被称为修仙或是修真。”
赵阳问道：“那么这尊道门灵官到底是神还是仙？按照陈菇凉的法，应该算是道门里的仙人吧？”
陈曹脸色肃穆，轻轻摇头，没有继续道破机。
她突然皱了皱眉头。
一颗石子莫名其妙激射而至，重重砸在灵官神像高出头颅的那只拳头上，砸出许多碎屑下来。
陈曹挥了挥手，驱散头顶那些泥屑尘土。
赵阳站起身，顺着陈曹的视线，他转头望去，结果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有个黝黑精瘦的矮少年，蹲在远处一座倒地神像上，一只手不断抛出石子、接住石子。
赵阳转身跟陈曹并肩而立，轻声道：“他叫乌竞争，是杏花巷那个乌婆婆的孙子，很奇怪的一个人，从就不爱话，上次在溪里碰到他，乌竞争还主动跟我话来着，他明显早就知道蛇胆石很值钱。”
名叫乌竞争的少年，站起身后继续掂量着那颗石子，朝陈曹和赵阳灿烂一笑，开门见山道：“如果我去金城巷李宅，跟正阳山那头老猿找到你们两个了，我想怎么都可以拿到一袋子钱。
不过你们只要给我两袋子钱，我就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事先好，只是做买卖而已，别想着杀人灭口啊，地上这么多神仙菩萨可都看着咱们呢，心遭报应。”
恼羞成怒的陈曹正要话，却被赵阳一把抓住手臂，他上前踏出一步，对乌竞争沉声问道：“如果我愿意给钱，你真能不出去？”
乌竞争微微一愣，好像是完全没想到这对少年少女，如此好话，竟然还真跟自己做起了生意。
不过他也懒得继续演戏了，掏出一只华美精贵的钱袋子，随手丢在地上，笑道：“我已经在李家拿到报酬了，只不过我可不是为了钱，赵阳，你要怪就怪你身边的家伙，太惹人厌了，她昨坏了很多饶大事。”
少年扯了扯嘴角，伸手指向自己，“比如我。”
赵阳环顾四周。
乌竞争望向陈曹，笑道：“放心，那头老猿暂时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就趁着这个机会，想跟你讨要一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的，对不对？”
陈曹冷笑道：“心有命拿没命用。”
乌竞争乐呵呵道：“你又不是我媳妇，担心这个做啥。”
赵阳实在无法想象，这么一个满身鬼气森森的家伙，怎么会有人觉得此人是个傻子？
陈曹脸色阴沉，碰了碰赵阳肩头，轻声提醒道：“不知为何飞剑到了这边周围，便进不来了。”
乌竞争微微转移视线，对赵阳咧嘴笑道：“昨屋顶一战，很精彩，我凑巧都看见了。
哦，对了，你可以摘掉绑在腿上的沙袋了，要不然你是追不上我的。”
赵阳果真蹲下身，缓缓卷起裤管，视线则一直放在乌竞争身上。
直到这个时候，陈曹才惊讶发现，原来赵阳裤管里边，腿上还绑着一圈不厚不薄的沙袋。
赵阳跟陈曹解释了一句：“很的时候，杨家铺子的杨爷爷就曾经叮嘱过我，死也别取下来。
原本是打算用来对付老猿的第四口气，现在想了想，也差不多了，因为我总觉得这个叫乌竞争的家伙，和老猿一样危险。”
乌竞争轻轻跳下神像，瞥了眼一袭墨绿长袍的英气少女，自言自语道：“本来以为好歹等我出了镇，才会遇到第一位大道之敌，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哈哈，真是运气来敛都挡不住啊。”
陈曹突然问道：“赵阳，那家伙时候也给牛尾巴甩过？”
赵阳站起身，轻轻跺了跺脚，左右双脚各数次，认真想着陈菇凉的问题，回答道：“乌婆婆很有钱的，所以我记得这个乌竞争家的黄牛，体型格外大，那牛尾巴甩起来，很吓饶。”
在赵阳站起身的时候，乌竞争却又蹲下身，抓起一把石子放在了左手心。
最后，金城巷少年与杏花巷少年，两个同龄人，遥遥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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