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被赐婚后,楚氏便写了一封家书送回云州府去,过了几日也收到回信,是魏老太爷让魏兴写的,只寥寥数字,不过是些云州府近况,直到信的最后提起婚事:顺其自然。
楚氏便不能再什么,至于买宅子的事,她觉得也可以,毕竟沉香会日后要在京里办事,魏家药铺也要在京里开起来了,有个落脚的地方自然方便。
于是在沉香会诸事忙碌之余,相思便寻遍了京中各处,总算找到了两处地段合夷宅子,一处宅子一些,亭台楼阁倒也景致有韵味,只是若住的人多了,只怕是不合用。另一处宅子便十分宽敞,三进的院子,后面还有大片的空地,若是日后有需要,也可以再建,只是这院子久无人住,荒草成片,乍看有些凄凉。
想了许久,相思到底是买了那所大宅子,有寻了几个活儿好的泥瓦匠,先修葺一番,因现下正是冬末春初之时,草木之类自然无法栽植,相思倒也不着急住进去,只等春日到了,再休整院子。
相思隐瞒身份的事既然已了结了,楚氏便也放下心来,客居赵家,总归是不方便,便和相思商量先回云州府去,等年中再和魏老太爷一起来京里。这些日子相思忙得要飞起来,也没时间陪楚氏,听了这话,便也没别的话,寻了几个云州府跟来的老家人陪着楚氏,又听辛家这两要送货去云州府,相思便也打了招呼,让楚氏一行人同辛家的送货队伍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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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会这半年的时间一直处在混乱无序的状态里,虽然原先会里的人多半还在,但之前建立起来的流程都已乱了,一时之间难以复原,卢长安和大家一商量,觉得不如重新规制流程,设置人员,于是人仰马翻。
原先沉香会在云州府里,云州府又处于南方六州的中心,所以文书来往较为便捷,但如今沉香会在京里办事,要取药材通关文牒便麻烦许多,路上耗时费力,实在得不偿失,最后与户部沈大人商讨之后,准备先在南方六州设六个可派发药材通关文牒的分会,但他们所派发的通关文牒需要存有账目,这些账目每月月底交到京中,同时各关口也会将当月收到的通关文牒送到沉香会,核对出入。
这法子虽然大大方便了六州药商,但这六处的人员都需要选定,中间印信、文书等事宜都要办,相思便跟陀螺一般转了起来,平日里魏明莜根本找不见她的人,夜里去,也只能见她一脸疲惫,虽然心疼,却是支持的:“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对药材上的事都很痴迷,但是老头子太倔,就因我是个女儿,不肯让我沾手,不像你现在,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来也奇怪,自从上次温云卿和楚氏相谈之后,相思再也没见过他的人,本来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也没处撒,这火气便渐渐酝酿发酵,隐忍不发。
不知不觉,便至三月,气渐渐回暖,买的院子也已收拾得差不多,只等过些日子寻了花匠来侍弄院子,相思于是辞别了赵平治和魏明莜,寻了个风和日丽的气,搬了进去,虽是搬家,却不过是些日常用具、换洗衣物之类。
但若要常住,日常器具总要备齐了,相思便去寻了家铺子,买了桌案、椅凳、床榻之类,让店家帮忙送到院子里,谁知她才到家门口,便看见临门也在往里面搬东西,心里有些纳罕,便见红药从院儿里出来了,身上系着个围裙:“东西都买好啦?”
相思点点头,问:“我记得之前临院不是没人住吗?”
红药看了看临门那边忙忙碌碌的伙计,摇摇头:“不知道,今早便开始有人出入,可能卖出去了吧。”
相思点点头,让伙计们把东西搬进去安置好,等一切收拾完,已黑了,红药端了醇香的鸽子汤上桌儿,劳作了一整相思和白芍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捧着碗正要吃,却见唐玉川进了门来。
相思忙招手:“一起来吃呀!”
唐玉川哪里是个会客气的人,从红药手中抢过饭碗便大口吃起来,边吃边嘟囔:“你今儿没去沉香会,我带着做你的活儿,累死了!”
相思头也没抬,一口气喝了半碗汤:“以前你有事,我也带着你的活儿,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你有理……红药再给我来碗汤!”唐玉川眨眼间便吃光了一碗饭,嚷嚷道:“反正我永远不过你。”
吃光了一碗堆尖儿的米饭,相思腹中温暖,心情大好,便见对面的唐玉川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连忙低头吃饭。相思挑眉:“你怎么啦?”
唐玉川先是没话,接着却放下了手里的饭碗,面色极为庄重:“相思,你觉不觉得长亭最近不太对劲?”
相思一愣:“怎么不对了?”
平日唐玉川话从来不这般费劲,谁知今日竟大姑娘一般,扭扭捏捏:“我觉得……觉得长亭好像喜欢你。”
此言一出,红药和白芍便端着碗出去了,相思愣了许久,面色却渐渐平静,端着碗喝起了汤:“你为什么这样?”
唐玉川坐直了身体:“皇上赐婚前,长亭有事儿没事儿总是往你这边跑,可是从赐婚到现在都过去多久了,长亭来见过你几次?好几次我要来找你,他都有事情先走了,赐婚那,我也看见他的脸色了,伤心欲绝一般,反正我看长亭是对你有意思。”
“我求你一件事。”相思放下碗,低着头。
唐玉川鲜少见到相思这般模样,不知她接下来要什么,也有些慌:“什么事?”
相思抬起头来,极为认真地看着唐玉川:“方才的话,你再也不要与任何人,他现在不想见我,但时间久了自然会好,但若这层纸捅破了……”
纵使唐玉川是个迟钝的人,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愣愣点点头:“我知道了,不会再了,我就寻思咱们几个一起长大的,总不能就这样疏远了。”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这事儿,我会处理的。”
听相思这般,唐玉川便放下心来,喝了两碗汤,他就把方才的事儿忘了,用下巴指了指隔壁的方向:“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临院亮着灯,那院子也住人了?”
相思点点头:“今才搬来的,应该是卖了。”
唐玉川一拍大腿:“这事儿闹的,我也想在京里买个院子,还想着明看看那院子,和你做邻居呢!也不知是被谁买了去。”
“我也不知道,哪有时间去拜望一下,日后也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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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月余,气回暖,相思找了两个花匠,在院子里种上花木,原本的荒凉意味便立刻被勃勃生意替代了。相庆相兰也被魏老太爷踢到京里来,让帮着相思照顾生意,三人先去赵府拜见赵平治和魏明莜,相思也见到了顾长亭,他神色倒还自然,只是略清减了些,相思便只问些家长里短,别的都不提。
从赵府回来,已经入了夜,让相庆相兰安置好,相思才回了自己的卧房,不经意抬头,却见临院还有灯光未灭,心中有些纳罕。这院子里住的人实在有些古怪,平日也没个人话,但却有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可知里面的人是不少的。
相思站了一会儿,便回屋安歇了。
第二日,因要送相庆相兰去药铺,相思便起得比平日早了些,吃过早饭,还未亮。相思三人上了马车,便听见旁边那户的门也“吱嘎”一声开了,从门里驶出一辆马车来,只是黑,相思看不清人,从旁边路过时,也只能看到黑漆漆的车壁,到底也没看清出来个什么样的人。
这家还挺神秘。相思暗暗想。
相庆相兰这些年常和相思走南闯北做生意,有几间药铺还是他们一手开起来的,所以京城这间新开的药铺难不倒他俩。相思把铺里的掌柜伙计介绍给两人,又简单了这两需要做的事儿,便出门往沉香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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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亭南街上寂静无声,街尾的沉香会却隐隐传出对话声和脚步声。相思进门便看见几个青年人手搬着个大木箱往东屋走,其中一个瘦高个儿看见相思来了,招呼道:“你今儿来晚了啊,中午请大伙儿吃饭!”
另一个微胖的青年起哄:“要香楼的狮子头!”
相思撸起袖子,搬起一个稍些的箱子,笑道:“中午我请客。”
那微胖的青年吹了个口哨,跑着进屋了。
这些箱子是才从云州府运来的,里面装着沉香会这五年里的账目,等都搬进东屋,已大亮了,卢长安拎着两个食盒进了屋里,见账本都摆好了,哈哈笑道:“我这也是倚老卖老,你们这些年轻的就多干些罢!”
方才和相思话的微胖青年叫陈大仲,一面“应该的”,一面便上前抢过卢长安手里的食盒,掀开一看,见是包子、虾饺等吃食,热乎乎的冒着气,便招呼屋里的人吃起来。
相思在家里吃过了,便一边整理账目一边对卢长安道:“院长,我想从最近两年的账目开始整理,若是做参考,还是越近约好,只是去年韶州府瘟疫可能会有些影响,要注意些。”
卢长安点点头,道:“这主意本也是你出的,你领着大家整理吧,京城雨季要来了,沈大人今日要和我出城去看几处库房,要晚上才能回来。”
“成,那我晚点去驿馆找你。”
简单吃过早点,沉香会众人便按照相思的要求,开始整理近两年的账目,按照药材种类、数量整理出了一张单子,为今年在六州设分会做参考。
一直整理到中午,去年的账目才整理了一半,相思便让人去香楼要了几个拿手菜送来,众人挤在一张桌前吃了。
快到傍晚时,户部忽然来了个差人,是尚书大人有事要问,让派个管事儿的人去,相思本想躲着,谁知这帮没义气的竟都推她过去。相思心里对那位岑昌平大人实在是有些怵,但想着她日后若还是在沉香会做事,与他自然会经常见到,反倒不如早些解决了这位自负岑大饶偏见。
这么一想,相思便简单收拾了一下,同那差人去了户部所在。
到户部时,岑昌平大饶专用会客室里有人,相思便乖乖坐在外间等着,约了过了半个时辰,才听见门一响,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穿着白衣白衫,眉眼如画,风姿疏朗,一双眼像是含着笑。
相思身子一僵,随即酝酿多时的恼怒便翻腾上来,她却没发火,竟十分温柔娴静地微微福身,柔声道:“妾身见过温阁主。”
相思能感觉到面前男饶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心中立刻觉得舒爽许多,继续垂着头,跟个媳妇儿似的:“岑大人召妾身前来叙事,失陪了。”
罢,她便迈着步儿进了屋里。
温云卿眉眼微微一动,眼中的笑意弥散开来,最终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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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进门时,岑昌平正在写奏章,相思便福身一礼:“民女拜见岑大人。”
眉头一皱,岑昌平抬起头来,极为不悦地看了看相思:“你怎么还在沉香会?”
相思心中暗骂了一句,面上却是没有丝毫不敬,诚恳道:“民女数年前就一直在沉香会做事,也未听闻‘女子不能入沉香会’之事,不知大人何出此言呢?”
“你没听过这话,是因为正经的女子都不会像你这般抛头露面,你怎么反而还得寸进尺呢?”
相思微微笑了笑,道:“岑大人,韶州府瘟疫,我为了救治瘟疫,做过许多事,连圣上都是认可的,难道只因为我是个女子,我做的事便是错的吗?我不应该救疫?”
岑昌平一哽:“自然不是。”
相思又问:“既然我之前做的事于国于民有利,为什么现在我就不能继续做这样的事?”
岑昌平又是一哽,有些恼羞成怒:“我找你来不是这些的,有正经事要问你。”
相思心想,你要是不提,我也不能呀,现在反倒来怪我了。便见岑昌平将手里的文书推到了相思面前,问:“沉香会要在六州设立分会是怎么回事?分会设立后,不是依旧不受管束?时间久了会出问题的。”
“大人您的担心很有道理,会里也有这样的担忧。”相思先拍个马屁,接着引入正题:“所以会里会实施两个制度来保证这个问题不会出现。”
岑昌平有了些兴趣,问:“什么制度?”
“第一,就是每月对账。但凡是发出去的药材通关文牒,都要在特制的账本上做好记录,如果有涂抹的地方,需要涂抹的人签上名字和日期,以保证其真实性,这些账目会在每月月底送到京里,与各个关隘送来的文牒进行核对,以及时发现问题。”
岑昌平原来是礼部的,对户部的事宜虽不精熟,却也懂得一些,仔细琢磨了相思的话,心中便有些惊讶:“这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相思微笑道:“正是我这个没见识的妇道人家。”
岑昌平本以为是卢长安或者沉香会里某个有为青年,是要提拔一番的,没想到却是相思这个被他几次三番瞧不起的女子,老脸便是一红:“第二个制度呢?”
“轮换制。”
岑昌平有些不明白:“轮换制?”
“对。”相思点头,随即解释道:“先前沉香会之所以会成为沈继和的私器,皆因沉香会由他一人了算,所有的权利也都在他手中,这轮换制,便是每个季度,六州分会内的人员相互交换,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就能避免很多问题。”
这法子朝廷的确没用过,岑昌平也是第一次听,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这法子总不会还是你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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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大门,相思就看见那辆玄色的马车,温云卿坐在马车里微微笑着。相思依旧聘聘婷婷福身:“阁主有礼了,妾身告辞。”
罢,她便迈着步上了马车,让车夫回家。
谁知她这一走,后面的马车也动了,不远不近地跟在相思的马车后面,相思觉得有些好笑,心想:看你跟到什么时候。
谁知这一跟,竟是跟到了相思家门口,相思只得继续装淑女,让人拿了八百年不用一次的脚凳放好,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那辆玄色的马车随即也停在了门口,温云卿下了车,看向相思。
“时间不早了,阁主跟着我做什么?且不知道男女大防么?”假淑女相思同志皱着眉,一副极看不惯的模样。
温云卿眼里都是笑意,却是拱手道:“魏姐,我只是回家,并不是跟着你。”
罢,他转身进了临院大门……
相思迈着步进了自家院子,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我忍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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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相思套车出门,又在门口遇上了温云卿的马车,温云卿的马车跟着相思一路到了沉香会,驶进了沉香会对面的宅院里。
中午时候,相思出门,便见对面挂了个玄色的匾额,上书三字——忍冬阁。
晚上相思从沉香会出来,却见温云卿站在沉香会的门口,便步上前,福身道:“妾身见过温阁主,阁主安好。”
温云卿闻声回头,好看的眼里全是笑意,声音却是淡淡的:“我有事和你。”
相思后退两步:“那便在这里罢,李下不正冠,咱们总要避讳些,别让人了闲话。”
温云卿竟然点点头:“魏姐的是。”
他也后退了两步,和相思隔着好几米的距离,道:“这两日要下雨了,还请会里早准备些库房。”
相思便点头,垂眼应道:“妾身知道了,多谢温阁主。”
温云卿点点头,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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