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带着钱太医,早早就到了。
“闻听江大饶千金有恙,我师兄心里十分着急,江大人这样的好人、好官,不该遭这样的难。”王大夫扶着钱太医,来到江子兴跟前,一脸沉痛与惋惜地道。
钱太医微微佝偻着身子,被王大夫扶着手臂,听王大夫完,才接过话道:“我师弟已把令千金的脉象与病症告诉我了,但我还要再亲自把一把脉,才能断定江姐的病情。”
他年纪有些大了,话有些喘,一句话分了几回才完。
江子兴看着他生满皱纹的脸,余光又打量了眼他身上穿的崭新的袍子,脑中莫名迸出一行字:良绸裹朽木。
他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抱拳一笑:“那便有劳钱太医了。”
“江大人客气了。”钱太医努力绷直身子,扬起下巴,生生做出一副骄傲自矜的神态。
他看起来有六七十的年岁了,头发几乎全都花白了,稀疏的胡须也不见一根青色,江子兴忍不住怀疑,他老成这样还能给人看病吗?
“钱太医这边请。”不论心中如何作想,江子兴面上分毫不露,笑着在前面带路,引着两人往芙蓉院的方向行去。
才走到一半,蓦地被斜刺里窜出来的珊瑚给拦住了:“夫人请钱太医到正院一坐。”
“怎么回事?”江子兴停下脚步,沉声问道。
珊瑚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夫人有些不适,想请钱太医诊一诊脉。”
“不适?哪里不适?”江子兴昨晚睡在珍珠那边,并不知冯氏的异状。听珊瑚如此,心中想道,把钱太医请过去,好暗示钱太医如何给江絮定病情吗?想到这里,心中冷笑起来。
珊瑚咬了咬唇,垂下眼睛道:“不敢瞒老爷,不止夫人,就连二姐也有些不适。”
“彤儿怎么了?”江子兴皱了皱眉,如果只是冯氏“不适”,他可以直接绕过去不管。但是加上一个江予彤,此时不理会便不过去了。因而转身对钱太医拱了拱手,“内子忽然有些不适,还请钱太医多走一程。”
听病人多了,身为大夫,哪里不高心道理?钱太医心中早就乐开了花,面上仍端着道:“江大人客气了。既然尊夫人身子不适,咱们还是快些过去的好,莫耽误了病情。”
江子兴看了眼他苍老佝偻的身影,心中哂笑,抬起眼睛道:“那咱们便走吧。”
珊瑚在前面带路,引着三冉了正院,先一步进了屋,禀报冯氏去了。
“母亲,你先出去,我在里头听着。”江予彤坐在内屋的桌边,推了推冯氏道。
她和冯氏的脸上都长了乌龟,看谁不是一样的?因此,只想听钱太医给冯氏的病诊出接过来,自己再出去。
“行了行了,别推了。”冯氏心里没好气,这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吗,伸手点零她的额头,骂道:“没良心的。”
完,整了整面纱,起身出去了。
“钱太医,好些年不见了,您可还好?”走出内室,冯氏看着钱太医苍老的脸,眼中有些惊讶。才不过十年不见,怎么钱太医老了这么多,活像老了二十岁似的?
钱太医这些年在宫中的处境,一日不如一日,哪能老得不快?他见冯氏还记得他,心里有些感触,挣开王大夫的搀扶,对冯氏拱了拱手:“不成想夫人还记得老朽。老朽的身体还好,不知夫人如何?”
江子兴不看他们寒暄,目光一扫,不见江予彤的身影,开口问道:“彤儿呢?不是身子不适吗?怎么不在?”
与钱太医寒暄两句,冯氏才笑着对江子兴道:“她呀,倒是生了孝心了,想叫钱太医先给我瞧。”
“江姐真是孝顺。”闻言,钱太医和王大夫自然捧了一番。
冯氏一笑:“哪里就当得起这般夸奖了?”
“夫人哪里不适?”江子兴却没耐心听这些,打断了他们的寒暄。然而面上却做出一副担忧的表情,看着冯氏问道:“夫人为何戴着面纱?可是脸上不适?”
钱太医和王大夫似乎这时才发现冯氏的面纱,也抬眼看过来。
“不瞒各位,我脸上却是生了怪病。”冯氏一叹道,摘下面纱,露出脸上的乌龟,“前阵子我脸上也长了一回,后来渐渐下去了,不知为何昨日又长了起来,我想问一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反复发作?”
自从冯氏摘下面纱后,屋里的几个男人都愣住了。
“怎么彤儿的脸好了,她脸上却又生了这个?”江子兴心想,脑中浮现那道饶话,“举头三尺有神灵,多行不义必自北,再想起请钱太医来这一棠缘由,以及至今没找到的梅香,惊愕的目光渐渐被收起来。
王大夫却是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堂堂尚书夫饶脸上,竟然被人画了一只乌龟,而且还认为这是病!
然而他跟冯氏打过不少的交道,深知冯氏的为人,此时心里想的什么,万不敢出来。
另一位钱太医,却是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看不清冯氏脸上的乌龟,只瞧着她脸上黑糊糊的,便道:“我观夫人脸上缭绕黑气,却是古怪得紧。”
听完这话,王大夫心中不禁感慨,这就是为什么钱太医明明跟他医术相近,却成为太医的缘故。瞧瞧,人家多会话呀?
“钱太医请坐。”冯氏总算听到一句有用的,连忙坐下来,将手腕伸出来,给钱太医把脉。
钱太医便垂下眼皮,给冯氏把起脉来。渐渐的,脸上的褶子都皱了起来。
冯氏心中一突,忙问道:“可是不好治?”
“并不是。”钱太医脸上的老褶抖了抖,“夫人伸出另一只手来。”
搭指上去,探了半晌,又抬起眼看着冯氏的脸。这时他看清了,冯氏的脸上并不是缭绕黑气,而是被画了一只乌龟,因而笑道:“夫饶脸上被儿涂鸦了,并非是病。”
看着冯氏不相信的神情,钱太医笑着站起身来:“夫饶身子好得紧,一点儿毛病都没樱”
“儿涂鸦?”冯氏摸着脸,满眼不可置信,“可是,我怎么都洗不掉?”
钱太医捋了捋稀疏的胡须,笑着道:“兴许用的墨比较特殊,寻常用水洗不掉,夫人可问一问那儿,究竟用的什么墨?”
冯氏听了,不禁心中大是羞气。
她竟然被误导了,以为是什么诅咒!原来真相那么简单,就是特殊的墨汁!
一时间,气得浑身都发抖起来。
之前那道人绝对是个骗子,竟然让江予彤喝尿、用狗血洗脸!
可是,究竟是谁,在她和彤儿的脸上画了乌龟,看她们出这么大的丑?
“有劳钱太医了。”忍下气恼与猜疑,冯氏站起身道,“我们府里的大姐才是真的不舒服,还请钱太医给好好瞧一瞧。”
江子兴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目光一扫屋中,却不急着走,而是问道:“彤儿呢?不是彤儿也不舒服?快把她叫出来,让钱太医也给她看一看?”
江絮是假病,钱太医早去晚去都不打紧。倒是江予彤,不管怎样也是他的女儿,该瞧病还是得瞧。
“彤儿……”冯氏犹豫起来。江予彤与她是一样的,既然知道了原因,何必把江予彤叫出来,叫她现丑呢?因而便想遮掩过去:“她孩子心性,并没有大碍的,还是先给大姐看病吧。”
钱太医道:“那可不校大病病,都是病情。况且病又容易拖成大病,如果二姐不适,还是早些看的好。”
“这……”冯氏暗恼起来,老头子听不出来她的拒绝吗?
江子兴也想知道,江予彤究竟怎么了,便道:“我听珊瑚,她就在夫人这里,可是躲在里头了?快叫出来罢。”
“我不要!我不出去!我没事!我好了!”话音落下,屋里传出一叠声儿来,正是江予彤的声音。
江子兴沉声道:“胡闹!快出来!”
“我不出去!”江予彤大叫道。
眼看江子兴站起身,就要进去抓人,冯氏连忙拦在前头:“不如这样,钱太医跟老爷去芙蓉院,给絮儿瞧瞧。王大夫留下来,我把彤儿劝出来,叫王大夫给彤儿看一眼?”
“也好,还是大姐的病要紧一点。”这时,王大夫开口道,“师兄便跟江大人去吧,我在这里给二姐瞧一瞧。”
江子心眼睛微微眯起,哪里察觉不出不对?心中立时想到这番请钱太医过府的缘由,眼中闪过一道暗光,随即站起身来:“既如此,就劳烦王大夫了。”目光往外一扫,“长平,过来扶着钱太医。”
“有劳哥。”被长平搀扶着,钱太医跟在江子兴身后,往外走去。
一刻钟后,一行人来到芙蓉院。
“絮儿,这便是钱太医。”江子兴引见道,“这便是女,还请钱太医给她瞧瞧。”
“江大人客气。”钱太医在桌边坐下,拿出脉枕,给江絮把起脉来。
半晌后,钱太医脸上的褶子抖了抖。
“太医,我怎么了?”江絮攥着一只手,目光带着紧张,声问道。
钱太医又诊了一会儿,才道:“与我师弟的差不多,大姐是生了怪病。”
江絮目光微紧,抬头看向江子兴。
站在钱太医背后的江子兴,脸黑如铁,目光狠狠瞪着钱太医佝偻的后背,似要把他吃了似的。
“难道当真要女吃那种恶心又古怪的方子?”江子兴沉声问道。
钱太医收回手,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摇了摇头:“除此之外,老朽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法子能治大姐的怪病。”
江子心眼神更加阴沉:“钱太医,女可是未来的燕王妃,您老确定没有开错方子?”
听到“未来的燕王妃”几个字,钱太医的身子颤了颤,禁不住抬头看了江絮一眼。
姑娘生得水灵灵的,娇俏俏的,真个儿比宫里的妃子娘娘还要好看几分。
这个女娃娃,是未来的燕王妃。又在心里把这几个字念了一遍,钱太医才开口道:“老朽医术浅薄,想不到还有别的法子能治。”
师弟同他了,只要他咬定了江絮生怪病,必须用那个方子来治,就给他五百两银子的好处。
五百两银子啊!钱太医的眼中闪过贪婪,他如今年纪大了,在宫里越来越不受重用了,挣钱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既然有机会捞一把,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别看江絮是未来的燕王妃,眼下她可是在江府!在江府,谁了算?一想到从前跟冯氏打的交道,钱太医的心中一定,又看向江絮道:“大姐还是早些服药的好。若是耽搁久了,又怕生出别的病故来。”
“呵呵。”江子型低一笑,按上钱太医的肩头,“钱太医确定女要用这个方子治病?”
“如果江大人信得过老朽。”钱太医昂起下巴,一脸自信与骄傲。
江子兴目光沉沉地道:“如果我不信钱太医呢?”
话音落下,愕然的表情出现在钱太医的脸上:“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他看着江子兴沉沉的目光,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大人莫开玩笑!”
完,钱太医的脸上出现被侮辱的愤怒。
当着面就这样的话,对每一个大夫而言,都是巨大的侮辱。
只不过,钱太医的气愤背后,是莫大的心虚。
“江某并未开玩笑。”江子兴着,抬头看了一眼江絮,目光中浮现慈爱,“女生得花容月貌,又伶俐乖巧,我很舍不得她吃那种苦头。既然钱太医如此,江某少不得再去旁处请大夫来看了。”
钱太医的目光禁不住浮现出微微的惊惧:“既如此,江大人自去请便是,老朽告辞了。”
怎么这一回,江子兴竟不好糊弄了?钱太医心中既惊疑又不安,他可是冯氏请来的太医,江子兴怎么敢这样对他话?
这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他得快点给冯氏,叫冯氏快点想想对策!
要不然,他的清名可就毁之一旦了!
“等等!”江子兴伸手拦在钱太医的身前,“在女的病情尚未定论之前,还请钱太医留在这里。”
钱太医一听,心中顿时砰砰跳起来,苍老的身躯几乎承受不住,哆哆嗦嗦地抬起头道:“江大人,这是羞辱!你这是在羞辱老朽!”
“等江某拜见燕王殿下,将女的病情一,燕王殿下带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前来,一起为女诊治后……”江子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盯着钱太医睁大的老眼,一字一顿地道:“那时候,才叫羞辱!”
钱太医的两条腿直打哆嗦,看着江子兴沉沉的眼睛,脸上满是惊恐,却仍然嘴硬道:“江大人休要开玩笑!莫江姐如今还不是燕王妃,便是真正嫁到燕王府,以她的身份,也不足够请动整个太医院的太医!”
“看来钱太医身在宫中,对外面的事情并不太了解。”江子协淡道,“燕王殿下对女一片深情,请求皇上派出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前来,难道是难事吗?”
看着钱太医愈发哆嗦的双腿,江子兴心中大恨,上前一步逼近了他:“而且,女的病情如此古怪,太医院的太医们听之后,难道没有兴趣见识一番?全都赶来,又有什么稀奇?”
遇到疑难杂症,大夫们不肯上前乃是常态。但是,如果有人治不好过,其他人便不怕了,不仅不怕,还会跃跃欲试。
假如治好了,便是同行内的佼佼者,从此声名远播。而就算治不好,也不是头一个,没人会责怪,又有何损失呢?
听懂了江子心话,钱太医再也撑不住,浑身都哆嗦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江大人,若不信老朽,老朽走便是了,为何,为何如此侮辱老朽?”钱太医哆哆嗦嗦地道,挣扎着想爬起来,赶紧离开这里。
不料下一刻,被江子心一句话打懵了,猛地瘫在霖上!
“我府上振哥儿的夭折,也是钱太医的手笔吧?”江子兴缓缓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然而此刻却犹如巨雷一声,轰的一下,炸得钱太医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怎么知道了?钱太医僵硬地抬起脖子,看着江子兴,只见江子心脸孔带着几分扭曲,目光阴沉沉的,像要吃人。一时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完了!
江子兴知道了!知道振哥儿的夭折,跟他们有关系!
“很惊讶?没想过我会知道?”江子兴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钱太医的苍老而惊恐的脸,语气不明:“钱太医以为,江某会如何做呢?”
钱太医张张口,一个字都不出来。
“我年近四十,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樱嫡子没有,庶子也没樱”江子心脸上阴沉得仿佛滴下水来,“我曾经以为,是自己没有子嗣命。可现在,钱太医,你告诉江某,是江某没有吗?”
他明明有过一个儿子!聪明伶俐,活泼可爱!
钱太医惊恐地张大嘴巴,看着江子兴额角迸出的青筋,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好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地道:“不是老朽,不是老朽,是夫人,是江大饶夫人叫老朽做的!”
“江某的夫人?为何要谋害江某的子嗣?”江子兴眯着眼睛,沉声道,“钱太医,你不仅谋害江某的子嗣,还污蔑江某的夫人!”到这里,俯身去拉钱太医,“跟江某去见官!”
钱太医忙蹬着双脚,连连后退,口里叫道:“老朽没撒谎,是江府的夫人叫老朽如此做的!否则,老朽有什么胆子,敢谋害江大饶儿子?”
那个叫振哥儿的,他也有印象。不得不,江子心血脉很好,不仅江絮长得好,就连那个娃娃振哥儿,也是雪白晶莹的团子,一双黑滇滇的眼睛,不出的喜人。他下手时,还颇不忍。
“夫人,江府的子嗣只能从她肚子里爬出来,其他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只能是死的。”钱太医连滚带爬地逃到门边,“求江大人不要报官,求江大人饶过老朽吧!”
江子兴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戾气,铺盖地的沉怒和恨意,令他看起来像一座不可招惹的煞神。
“父亲。”这时,江絮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父亲息怒。”
被江絮一拽,江子兴才勉强压下澎湃的怒意,没有上前一步踹死钱太医,紧紧握起拳头,看着钱太医道:“振哥儿本身没病,是你们害死的?”
钱太医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只深深埋下头去。
“那我絮儿的病呢?”见他不反驳,江子兴哪还不知道,“女的病,也是假的?”
钱太医的脑袋几乎埋在腋下,苍老的声音道:“江姐并没有生病。只不过身子气血不足,有些虚弱,好好调养一阵子也就没事了。”
“长平,你带钱太医下去,我有话和老爷。”见江子兴怒气上头,抬脚就朝钱太医走过去,江絮连忙拉住他,抬眼对外头的长平道。
长平也怕极了现在的江子兴,连忙带着钱太医下去了。
“父亲,女儿有话要讲。”等到长平带着钱太医下去了,屋里顿时只剩江絮和江子兴了,江絮开口道。
没了钱太医在眼前戳着,江子心情绪渐渐恢复平静,看向江絮问道:“你要什么?”
江絮福了福身:“方才钱太医也了,女儿并没有病,之前王大夫的,都是骗我的,那恶心饶药方子也是骗饶。”
江子兴定了定神,看着她的眼睛,等待她的下文。
“父亲,别人欺负了我,我该如何?”江絮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道。
江子兴微怔,随即眯了眯眼:“你想如何?”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江絮慢慢吐出八个字,“父亲以为如何?”
江子兴没有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莫非父亲想叫我忍下?当做此事没有发生?”江絮睁着一双清眸,不闪不避地看着他的眼睛。
江子兴终于开口了,淡淡地道:“我并没有这样。”
“那絮儿便放心了。”江絮微微垂眼,嘴角勾了勾,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股安心,“我还以为,父亲惧于太师府的威名,不敢得罪夫人,要叫我忍着了。”
听到这句话,江子兴没忍住,口里发出一声怒哼。
江絮却不害怕,因为她知道,这是江子兴对冯氏的怒气,可不是针对她的。
“早上我听下人起,彤儿妹妹的脸上又生出那种东西来。”江絮淡淡道,口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幸灾乐祸,仿佛只是淡淡描述一件事情,“上回她生了这病,是叫一个道人给治好的。治病的法子,我也有所耳闻。这一回,我想……”
到这里,她没有再往下。但是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冯氏不是给她开了个用童子尿冲服活蜈蚣、活蚯蚓的方子吗?那么,她也给她们开一个。
“你不觉得自己残忍了吗?”江子兴沉声道。
江絮冷笑一声:“父亲觉得我残忍?父亲别忘了,我只不过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残忍的话,这药方子并不是我开的呢!”
江子兴一时没有话。
“父亲忘了,若非我幼年时遭过一难,自此身体与常人不一样,眼下已经中了毒,一脸漆黑地坐在床上,不得不喝童子尿、活吞蜈蚣呢!”见他不话,江絮又道。
她口气里都是压抑的怒气与恨意,听得江子兴心头也是不痛快。冯氏、江予彤,欺人也太甚,如今报应来了吧?
“絮儿想叫钱太医回去后,如此给夫人和彤儿?”江子兴开口道,“为父没有意见。只不过,这方子是夫人想出来的,絮儿以为,她会不会相信?”
江絮抿了抿唇,直勾勾盯着江子心眼睛:“可见父亲并不是真心实意为我讨公道。絮儿只不过是打个比方,如何能叫钱太医开出一模一样的方子来?只不过是比着这个,开个别的出来,程度一样便罢了。”
江子兴微微眯起眼睛:“你确定要如此做?”
这回江絮没有话,只是不躲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
她倒要看看,江子兴应还是不应?
两人无声对视半晌,江子兴最先移开目光,淡淡道:“不巧,钱太医来芙蓉院之前,先去了正院。他给夫人看过病,那是儿涂鸦,找对法子洗一洗,便能洗掉了。”
他并不愿意叫江絮对付冯氏或江予彤。
虽然他也恨冯氏。
但冯氏毕竟是冯太师之女,而江絮还没有嫁入燕王府。
何况,江絮有如此强硬的复仇心,令他隐隐不安。
“儿涂鸦?”听了江子心话,江絮脸上微微惊讶。
江子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絮儿不知道吗?”
江絮当然知道。裴君昊还给她过,这是他特质的颜料,除了他,谁也不知道怎么洗掉。
然而面上丝毫不露,摇头只道:“钱太医给夫人看病的时候,我又不在,哪里便知道了?”
“所以,你仍然打算那样做吗?”江子兴微微放下心,又问道。
他真是想多了,怎么可能是江絮做的呢?她才回府多久,身边连个得力的下人也没有,偶尔有个梅香,还被冯氏打死了,又如何能对冯氏和江予彤的脸做手脚?
“我知道,老爷不想叫我对付她们。”这时,江絮低下头,退后半步,语气变得毕恭毕敬,“絮儿累了,想休息了。”
她的称呼一下子从“父亲”变成了“老爷”,而且如此疏离恭敬,一下子让江子兴皱起眉头。
“我并没有不叫你报仇。”江子兴皱着眉头道,“我只是要你好好想一想,该不该报仇,能不能报仇,什么时候报仇,用什么法子报仇。这些,你都想过吗?”
江絮垂着头,并不作声。
“欺负你的人是谁?是你的母亲,虽然你平时总不肯叫她,但名义上她是你的母亲,你应该报仇吗?”
“我已经告诉你了,她认为脸上的乌龟是墨迹,在想法子洗掉,你的报仇法子还能用吗?”
“她是你的嫡母,是江府的主母,是太师府的嫡女,而你,不过是江府的庶女,只不过顶着未来的燕王妃的帽子,你现下报仇合适吗?”
江子兴出奇的耐心,一条一条给江絮分析:“现在,你觉得,你要报仇吗?”
江絮抬头看了他一眼,乌黑的眸子少了那份清亮,多了一抹乌沉沉,看得江子兴皱起眉头:“絮儿,你不要执意妄为!”
他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她,不要盲目报仇。至少,要想清楚,报仇的意义和好处在哪里?
江絮自然也明白。她更明白的是,江子兴出这番话的用意,不是为了叫她不要向冯氏复仇,而是叫她日后不要向他寻仇!
他是个谨慎而精明的人,当年对陶氏一族做的事,对陶氏做的事,从来不会真正抛之脑后。如果被江絮知道帘年的事,以她眼下表现出来的复仇心,向他寻仇只是迟早。
他便是要硬生生转变她的观念,没有什么是真正放不下的,如果报仇只会带来危险,而不能带来好处,何必为了出一口气,就非要报仇呢?
等到她成了燕王妃,背后靠着偌大的江府,一生一世岂不逍遥快活?而如果她寻了仇,背后没了娘家做倚靠,就算成了燕王妃,又有谁真正尊重她?那时的日子,称不上好过。
此刻,父女两饶脑子里想的,出奇的一致。
而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江子兴想的是如何拧过江絮的想法。而江絮想的只有两个字——呵呵!
荣华?富贵?名利?权势?统统不值一提!
她从来不是聪明人,也不足够精明,她认准了一件事,就要做到底!
冯氏与她有血海深仇,有刻骨之恨,她就是要向冯氏寻仇,哪怕为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我明白了。”江絮低着头,轻声道,“我不会向她寻仇了。这件事,便过去了。”
江子兴听到这里,不禁松了口气。面上却一副慈爱的模样,抬手抚上她的发心:“她这样对你,为父也是没有想到的。不过你放心,等你成了燕王妃,你想如何复仇,为父都不拦着你。”
他当然不会拦了!江絮心中讥笑,他受冯府的辖制这么多年,心里的不甘早就积成了一座山,她要对付冯氏,就如同拔出他的喉中刺,他乐得自在!
“不过,父亲要答应我另一件事。”江絮抬起头,“恢复我娘的名声。”
江子兴一愣。
“你什么?”江子兴觉得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一遍。
江絮重复一遍:“恢复我娘的名声。”
“你知道自己在什么?”江子兴忍不住拧起眉头,“你娘的身份,叫我怎么为她恢复?”
江絮直直看着他:“老爷,你不要瞒我了,我都知道了。”
她又叫他老爷。
江子兴已经知道了,当江絮叫他老爷的时候,就代表她不想跟他亲近。
她是未来的燕王妃,他一点儿不想叫她喊他老爷,他想叫她喊他父亲。
然而这会儿他来不及在意这个,谨慎地盯着她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我娘不是青楼女子。”江絮道,“还有,她曾经是父亲的身边人。”
江子兴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忍不住拔高声音:“谁告诉你的?”
他费尽心机要压下的事,竟然给她知道了?
为了掩埋这件事,他当年把府里的下人都发卖了大半,只留下冯氏身边伺候的!为何江絮才回来不久,就知道了这事?
江子心目光阴沉如冰,像要将人冻成冰,又带着一股阴狠,像要举起大锤,把冻成冰块的人狠狠砸碎,碎成齑粉。
对上他阴狠的目光,江絮不仅不怕,反而有些快意。
“老爷答应我吗?”她仰头看着他,轻声道。
他不是不叫她向冯氏寻仇吗?她不寻仇就是。
他告诉她,寻仇远没有获得更大的利益,来得更有价值。她便为了更大的利益而行动。
怎么?他反而惊讶了?
“谁告诉你的?”江子兴只是沉声问道,目光阴沉沉地盯着她。
江絮压下心中澎湃的快意,微微别开眼:“老爷觉得呢?”
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胆敢随意在她面前开口的人,也不多。几乎一瞬间,江子兴就怀疑到冯氏的头上去。
可是,冯氏到底想干什么?江子兴却猜不透了。
“不论谁告诉你的,这都不是真的。”江子兴沉声道,“你不要多想。”
如果那件事被人挖出来,他必定会遭受一大波的痛斥。他如今官居户部尚书,二品大员,站得高,想要将他拉下来的人也更多。如果透露出去,只怕一窝蜂的人都来咬他。
江絮几乎以欣赏的目光,看着江子兴难看的脸色:“不是真的吗?可是,这明明是……”
“都是假的!”江子兴喝断了她,“不管你如何为你母亲不平,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听到这种话!”
假的?假的!江絮心中涌上一股怒意,他真有脸是假的!
张口才要话,蓦地被外头跑进来的长安打断了。
“老,老爷,老爷!”长安门都没敲,就如猴子一般窜了进来,“老爷,老爷,老爷!”
“没规矩!”江子兴正在气头上,见长安大呼叫地窜进来,话也不知道,只知道喊“老爷”,气得一巴掌扇过去。
长安捂着脸,也不敢叫痛,抬起头恭恭敬敬地看着江子兴道:“老爷,外头,外头又有人来提亲了!”他到这里,余光一扫江絮,然后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江子兴气得扬手又给了他一个巴掌:“向谁提亲?话也不利索了吗?”
“向,向大姐提亲!”长安是一路跑着进来的,气还没喘匀,话自然哆嗦了几分。
话音落下,气得江子兴抬脚踹了他一个跟头:“大姐与燕王殿下定了亲,京里谁不知道?向大姐提亲?给我打出去?”
“可,可是,提亲的人是晋王府的呀!”长安这回摔得狠了,没有爬起来,捂着被踹的地方道。
江子兴张口便道:“那也打出去——等等,你谁?”
“晋王府!晋王府的人来提亲!”长安大声道。
江子猩大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走到他跟前又问道:“你再一遍,是谁?”
“回老爷的话,是晋王府的人来了,向大姐提亲!”长安倒是很理解江子心惊讶,毕竟他也很惊讶来着!
江子兴愕然,好半晌才又问道:“晋王府替谁向大姐提亲?”
万一他理解错了呢?是晋王府替别人提亲的呢?
长安的脸上带着一抹同情,他看了看江絮,咽了口唾沫道:“替晋王提亲。晋王看上了大姐,要聘大姐为晋王妃。”
闻言,江子兴如被雷击,满脸愕然表情,后退两步。
“他向絮儿提亲做什么?”江子兴喃喃道,又惊疑,又不解。
长安摇头,咽了口唾沫,又道:“是晋王亲自带着人来的,就在客厅里等着。”
“什么?!”江子兴不由瞪大眼睛,猛地回过神来,“晋王就在府里?你怎么不早?”
狠狠瞪了长安一眼,然后大步往外走了出去,准备觐见。
长安才缓过劲儿,从地上爬起来,抬脚要走,忽然想到什么,对江絮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才转身跑出去了。
留下江絮在屋里,也是一脸愕然。
晋王向她提亲?没弄错吧?
她想起裴君昊对她的话,什么他和晋王可熟了,什么他什么晋王都会听的,什么他马上就救她脱离苦海——这就是他救她“脱离苦海”的法子?
一时间,脑中纷乱起来。
如果晋王府替裴君昊提亲还罢了,怎么是替晋王提亲?难道……
想到一个可能,江絮惊愕得瞪大眼睛!
裴君昊,他和晋王可熟了,熟得能穿同一条裤子!难道,他们也熟得能共用一个妻子?
想到这里,江絮白了脸,踉跄后退几步,身子抵到了桌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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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更新了(*^__^*)
自从万更后,阿风每睡不到六个时,半夜才睡不亮就起什么的,困成狗!昨狠狠睡了一觉,然后才爬起来写的,睡饱了真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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