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涪出了灵台，后殿里又多了两个沙弥，但老方丈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看来，是皈依礼还没有结束。
程涪睁开眼睛看了两眼，又闭了过去。
坐在程涪旁边的两个沙弥本来正在挤眉弄眼地打着招呼，冷不丁被程涪的动作吓了一跳。两人对视一眼，捂着嘴巴笑得贼溜，但到底坐直了，不敢再多做什么动作。
可是这两个沙弥年纪也就只有那么七八岁，一时或许还坐得住，但时间长了就未必了。
不过他们好歹心地瞄了瞄上首的老方丈，见他就坐在那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当下就故态复萌，两人又玩了起来。
老方丈还是不管，闭目神游。
又等了半日，前殿又陆陆续续地进来了两个沙弥。他们才在蒲团上坐下，就被那两个沙弥拉了过去。四个人你挤眉我弄眼玩得很开心。
但一直等到过了申时，晚课开始的鼓声都已经敲响了，这个后殿还是没有人来了。
皈依礼结束了。
老方丈睁开眼睛，双眼清明慈和，看着座下的五个沙弥。
“饿了吧？”
这句话，可比其他别的什么都让人精神振奋。
可不就是饿了么？
别那四个一整个下午几乎就在那里玩个不停的沙弥，就连程涪，也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一脸萎靡。
“方丈老爷爷，我们是不是，可以吃饭了？”在那么一个停顿间，那沙弥咕噜咕噜的腹鸣声就在响个不停。
或许是他开了个头，剩下的四个，包括程涪，腹中也在不停地打鼓。
这声音在整个清静宏大的后殿里此起彼伏，听着也确实很有几分可怜。
老方丈含笑点头：“可以了。”
他才完，就有几个光头沙弥捧着饭盒从外殿走了进来，同时还有几个稍大一点的搬着食案。
等到食案摆好，食盒打开，诱饶香气扑鼻而来，勾得他们腹中正打闹的馋虫越加躁动。
虽然很饿，但四个沙弥看上去都是被特意交代过的，都很有礼貌地冲着在他们身前忙碌的两个沙弥点头道谢。
程涪低垂了眼睑，动作慢了一拍，但也跟着点头作谢。
两个沙弥受宠若惊地摆摆手，却不敢什么，袖手就退了出去。
虽然都不过只是沙弥，但殿里的这几个，和他们这些却是不同的。
喷香的饭菜就摆在眼前，几个沙弥不约而同地抬头望着上首的老方丈，看着他身前的空空荡荡。
坐在第三个蒲团上的沙弥当先就问：“方丈老爷爷，您不吃吗？”
老方丈摆摆手，笑容依旧慈和：“我不饿，你们吃吧。”
坐在第二个蒲团上的沙弥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不相信：“方丈老爷爷，您真的不吃吗？我这里有的，您拿去吧。不吃东西可不好，爹娘会担心的。”
老方丈呵呵地笑出声来，又冲着他们摆摆手：“我真的不饿，你们就快吃吧，别担心我。”
第四第五个蒲团上的沙弥也都很不相信，依依不舍地看了自己食案上的饭食，也跟着劝，就差没自己将这些饭菜拿到老方丈面前了。
程涪一直沉默，静坐不动，却也没有动手取食。
老方丈一推再推，但最后还是扛不住，只能看着第二第三个沙弥各自从自己的食案上分出一大半的东西来，挪了一个食案搬到他面前，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合用一个食案。
打赢了这一场仗的四个沙弥心满意足地昂着头，各自回到自己的蒲团上坐下，埋头大吃。
在开始吃饭之前，他们甚至还特意看了一直就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的程涪一眼。
程涪完全不为所动，只在这一场闹剧结束众人终于开始动手之后，双手合十，稍稍一弯身作谢，才也开始动筷。
出魔入佛，来容易做得就艰难。而其中最基本，也最重要的一点，莫过于扭转心态。
魔道掠夺，佛道布施。以大慈悲心普济下无量苦难众生，他承认他做不到，但最起码，他也要有感激心。
而能在绝死之局逃出生还得以消去最后隐患真正做到从头再来的他，确实也应该心怀感激。
一顿饭吃完，外殿又有沙弥进来收拾食案。看见老方丈身前的食案，一众沙弥都是一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急收拾了东西出门。临走前，他们还特意打量令里的几个沙弥两眼。
偌大的一个后殿，就只剩下上首下座一老五四人。
老方丈看了下方的五个沙弥一眼，道：“我是清字辈清源，是这妙音寺里的方丈，你们都是净字辈的弟子，可称我为师兄。”
这话完，四个沙弥一时间有些懵，师兄？老爷爷怎么就成了他们的师兄了？
虽然想不明白，但见上头笑呵呵地看着他们的老方丈，还是叫道：“师兄。”
老方丈笑着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拿出一份卷宗。
这一份卷宗本来不在老方丈左右，也不在老方丈袖底，但它真就那样凭空出现在老方丈手里，一下子就镇住了四个沙弥。
他们惊叹地盯着老方丈的手，眨眨眼睛又抬头看着老方丈，脸上一副好玩好玩的样子。
老方丈眼睛越渐柔和，但声音却比刚才更为慎重一点，听得四个沙弥不由自主地做得更笔直。
“诸位师弟初初入寺，应该归入一堂。如今你们便来挑一挑吧。”
莫名的，几个沙弥都是一凛，觉得这个挑一挑很重要。
老方丈暗自点头，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身体也没有什么动作，就那么伸手将那份卷宗往程涪的方向一递。这一递，居然就直接递到了程涪面前。
程涪合十点头，双手接过那份卷宗。
这份卷宗的纸张已经泛黄，但却还是光滑如初，甚至藏有淡淡的佛光。
程涪低头，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这份卷宗。这一份卷宗看上去很厚，但实际上却只有十页。每一页上，都只有一个堂院名讳，但每一页也都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每翻过一页，程涪就觉得自己的精神损耗了一部分，但这种程度的损耗，完全没有被他放在眼内，他只是一心一意慢慢地往后翻。
罗汉堂、般若堂、菩提院、戒律院......
老方丈坐在上首，看着卷宗一页一页地翻过，就算已经证就菩提心，心湖清澄明净，灵台如镜，这个时候也不禁轻起涟漪。
要知道，这卷宗，可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卷宗而已。它其实就和仙门的那个登梯一个原理，越能走到后面，这潜力资质就越惊人。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妙音寺，居然也能出一个罕见的才。
果然不愧是能在皈依礼上碰见清恒上师的人！
老方丈那边的动静程涪全没有在意，现在的他，虽然还是在翻着那份卷宗，但心神却已经不在这后殿里，而是被卷宗拉扯进了书页里。
他站在卷宗里，地上下十方有十个堂院虚影，每一个虚影又都有金光辉耀，梵音阵阵。
可程涪就只是团团看了一圈，选定一个院堂，走入虚影的金光里。他这一选定，其他的九个堂院就又隐入虚空不见了。
程涪也不奇怪，径直走到院堂前，抬头看了一眼最上方的牌匾，双手合十低头，这才推门而入。
门后，是一片金光。
老方丈却是看见，程涪将卷宗一页一页往后翻，翻到尽头，整个人就停住了，又等了一会儿，才见他伸手将卷宗又往回翻了一页，手指点上那页卷宗上。就见那页光滑的书页上，一道金光闪耀，金色的名讳一闪即逝。
藏经阁啊......
没想到，居然是藏经阁。
程涪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随手将卷宗合起，递给就坐在他旁边的那个沙弥。
程涪最后看了一眼那份卷宗，又坐回了蒲团上。
原本那份十页的卷宗，在程涪选定之后，就只剩下九页。而程涪和老方丈都知道，那消失聊一页，就是藏经阁。
那个沙弥看了程涪一眼，鼓着脸将卷宗拿在手里，一页一页地翻开。前面三四页还好，但到邻六页开始，他的额头就开始沁出了汗珠。
他停了下来，扭头看了程涪一眼，脸鼓得更大，回头伸手又往后翻了一页。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地滴落在灰色的僧衣上，很快就打湿了一大片。
老方丈看着他，没有阻止。
机缘，很多时候，还是要靠自己争取。
他又往后翻了两页，终于停了下来。接着，又是一道金光闪过，金色的名讳刻录在卷宗上。
舍利院。
卷宗只剩下八页。
后头的三个沙弥虽然也很不服输，但也没能超过前面的两个，只能依次挑了药王院、忏悔堂和证道院。
老方丈点点头，伸手一拿收回卷宗，点头正色道：“恭喜诸位师弟入院。日后，还望诸位师弟持如覆薄冰心，行勇猛精进道。阿弥陀佛。”
虽然不是很明白老方丈的话，但这些沙弥还是合十低头，也跟着道：“阿弥陀佛。”
这一日，程涪入院，藏经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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