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仓一家都走了，其他顾氏族人也觉得怪没意思的，呆站了片刻，都先后讪讪离去，看情形，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再上门来闹了。
直到人都散去了，青碧才长出一口气，瞧着脸色同样有些苍白的希和，却是心疼的不歇—老爷大少爷不在家，夫人身子骨又弱，老太太这些年来更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姐一个女孩子，担着家里那边也就罢了，还得替外家扛着。
心底又好，又聪明又和气，这么好的姐，世人评价时却是除了一个“丑”字再无其他，今儿这事传出去，又不定怎么埋汰姐呢……
这般想着，不免对从来赞不绝口的沈公子很是不满——
当初老爷离家时，沈亭可是拍了胸脯保证过的，有他照应着，定不会叫夫人和姐在家里受一点委屈。倒好，真是出了事，他却一点指望不上，根本连面都不露。亏得姐能干，不然，指不定出什么大事呢。
沈家。
“嫂子你可莫要犯糊涂，以咱们亭哥儿的品貌、才情，来年考中个进士，也定然是妥妥的事，难得杨山长不计较亭儿之前和杨家大房缠夹不清，主动邀约，正可就坡下驴，去了明湖书院便是，怎么反倒端起了架子？亭哥儿年纪，见识少，不得会被人蛊惑，嫂子你可得拿定了主意。”
这般着，口气里已是极为不满。实在是为了侄子的事，自己都跑了几趟了，嫂子这人明明瞧着是个精明的，怎么就是不吐口呢？
话的女子名叫沈绯，可不正是沈亭的嫡亲姑母？
和沈绯相对而坐的四十许妇人正是沈亭的母亲刘氏。
刘氏瞥了姑子一眼，欠了欠身。
“是吗，早些年亭哥儿还时，我可是给姑奶奶送了好多信，姑奶奶哪会儿子可是怎么也不赞同让亭哥儿去明湖书院呢。”
不赞同都是客气的，分明是沈绯自打父母亡故兄长逝去，便完全把娘家人抛诸脑后。殊不知因为公婆和丈夫先后病亡，家里的银两早已花的一干二净，甚而儿子想要入蒙都拿不出一文束修。
而彼时明湖书院正好特意开了一个童蒙班，但凡是家境贫寒、又资聪明的孩子尽可入学，不独择大儒精心教导，还不收束修钱，自己想着姑子的妯娌嫂子可不正是杨家女儿，便想托她帮着合，熟料姑子竟是根本避而不见——
也不想想，若非亭儿的爹考中了举人，本家那边存了提携的意思，她沈绯焉能结了那么一门好亲事？可恨丈夫一死，姑子便马上翻脸不认人。
自己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另辟他途，不是自己想了法子把儿子送到失意困顿、避居在家的杨家大房老爷杨泽芳门下，怎么会有今日意气风发的少年举人？
刘氏语气淡然，沈绯脸上不显，心里却是有些惴惴然，嫂子这是，还记着仇呢。一时又是羞愧又是怨尤——
那不都是从前的事了吗？而且当时情形能怪得了自己吗。
毕竟谁人不知，虽娘家打着英国公同宗的旗号，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己这一支和住在京城国公府的嫡支关系早远的狠了，便是自己的姻缘，也多亏走聊爹娘会来事，想尽法子巴上了安州沈府祖宅的管家，才辗转托了回乡祭祖的国公奶奶裘氏帮自己找了门好亲事。
本来爹娘和兄长活着时还好，虽不能对自己有多大助力，好歹哥哥的举人身份也算拿得出手，可自打他们尽皆逝去，自己失了靠山不，嫂子更是不时厚着脸皮上门来打秋风。
也不想想婆家人能娶自己已是低娶，娘家人不能帮衬自己也就罢了，还老是想沾些好处，如此一来，让自己在婆家如何自处？
而且自打爹娘和兄长撒手西去后，自己也听街坊邻里私下话时议论，不好是嫂子刘氏太过命硬，才令得娘家三两头死人……
若非如此，自己怎么会越发不乐的和嫂子扯上关系？毕竟，自己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啊。
只这些抱怨的话眼下却不好出口，毕竟自己来时可是在杨氏面前打了包票的，定会服嫂子让亭哥儿入明湖书院读书——
听杨氏话里话外，亭哥儿的才学，不好得个状元也是有的。
便是为了亭哥儿这个未来状元，自己即便受些气，也得好生哄着嫂子才是。当下益发陪着心：
“嫂子你是不知，我这些年都过得什么日子……每每想到你和亭哥儿在家受苦，我就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可谁叫你那妹夫是个没能为的呢？家里婆婆掌着家，大事情都是她一人了算，至于我那些妯娌，又都是人精似的，平常里有个风吹草动，就乌眼鸡似的专盯着别人家屋里的事，这么多年了，竟是生生没帮上嫂子多少……”
道伤心处，已是有些哽咽。
一番话名为诉苦实则赔罪，刘氏听了心里畅快多了。本来姑子这样的人，刘氏心里是一百个瞧不上的，只沈绯所求眼下却是正合了自己的心事，自是不好让她太过丢脸。
当下掏出帕子亲手帮沈绯拭泪：
“这世上亭哥儿除了你这个姑姑还有多少亲人？你的苦楚，我如何不知？罢了，好在亭哥儿是个有出息的，若然将来真能得个一官半职，也不枉你对他这般用心。”
沈绯心里一喜，嫂子可是个滴水不漏的人，能出这番话来，明显已是动了心的：
“还是嫂子会教人，瞧我们亭哥儿，真是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学有才学，要我何止一官半职啊，咱们亭哥儿不好能封侯拜相呢，到时候可不得给嫂子挣来个凤冠霞帔？到时候连本家那边也得高看一眼。就只是我听你妹夫啊，这官场上也不太平，没有个靠山想要出头也难。虽然咱们头上顶着个‘沈’字，可本家那边是以武入爵，真是想插手文官事务怕也不容易。倒是杨家那里，大正朝官场上可不到处都是他家门生故吏？真是得了杨山长的青眼，又有本家提携着，到时候咱们亭哥儿想不出人头地都难。而且呀，”
着压低了声音：
“我那嫂子杨氏可是给我透了实信，咱们国公府要袭爵的那位金尊玉贵的少爷已是定了杨山长家的嫡姐，这几日就要放定的。国公夫人裘氏又自来对杨家大房最是不喜，亭哥儿再日日里出入他家，怕是有些不妥——嫂子怕是不知道，外面已有传言，咱们亭哥儿有意向杨家大房求娶他家那个丑女呢！叫我，杨家这么巴着咱们亭哥儿，是不是真存了把嫁不出去的丑闺女赖上亭哥儿的心思啊……”
一番话得刘氏脸色顿时有些不好。
这些日子以来，可不是正为此事发愁？
实在是自己瞧着，儿子对沈家的事，确切的是那个丑丫头杨希和的事也太上心了吧？
要杨家大房对自家也算有大恩，可再大的恩情，也抵不了儿子的前程。若然杨泽芳还是从前的明湖书院山长也就罢了，即便杨希和丑些，也是他家唯一嫡女，娶也便娶了，好歹将来可以成为儿子的偌大助力，怕她面貌太过寝陋丢饶话，大不了让她少出门，多呆在家里也就是了。
可眼下什么情形？杨家大房分明已是再没有了翻身的可能，别帮儿子了，不连累儿子也就不错了。自己受苦受累养大的儿子，可不是用来填还这样的人家的。结亲什么的，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可偏偏儿子又是个死心眼的！自己一旁冷眼瞧着，竟是对那丑丫头死心塌地的紧。
就如同今日，若非自己装病，怕是就要跑到云坪镇替杨希和的外家强出头！真是放他去了，不定会怎么和杨希和纠缠不休呢。
这般想着，很快拿定了主意：
“你是亭哥儿的亲姑姑，自然事事为他着想。罢了，这件事便听你的吧，就只一点，你瞧能不能让你嫂子帮着些好话，让亭哥儿拜入明湖书院现在的山长杨泽平门下，由他亲自教导？”
以为自己不知道吗，自打明湖书院从杨泽芳手里移交给杨泽平，声望已是大不如前。这几年考中进士的举子也越来越少。
好在杨泽平也算是有名望的，更顶着祖上的威名，明湖书院才依旧盛名不堕。想的不差的话，儿子的才学怕是比书院的学子都强，他们才会这般眼热。
只自己的便宜也不是好沾的。既是他们有求于人，怎么也要付出些代价，比方杨泽平亲传弟子的名头，在官场上怕也是颇为好使的。
除此之外，刘氏还有些私心，实在是也影影绰绰听人过，杨家大房会败落，是因为得罪了了不得的贵饶缘故，儿子将来为官，真是处处以杨泽芳弟子自居，怕是少不了被拿捏……
“哎呀，嫂子真是同我想到一处了。”见自己使命完成，沈绯也是大喜，忙不迭的满口应道，“又是什么难事吗。听我那妯娌，杨山长可是她嫡亲的兄弟，让他亲自教导亭哥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两人正的开心，一个丫鬟匆匆推门而入，伏在刘氏耳边低声道：
“太太，少爷抓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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