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很会聊，或者，他很懂得如何引导话题，让气氛保持轻松愉快。
他不再只围绕沈烈擅长的领域打转，开始聊起自己在大学里参加武术社团的趣事，吐槽某个动作总是做不标准的同学，也起到外地参加业余比赛时遇到的奇葩对手和见闻。
他的讲述生动有趣，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鲜活和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夸张，让人听着不自觉就放松下来。
沈烈大部分时间仍是倾听者，但偶尔也会在李岩问到“你们部队里训练是不是也这样”或者“遇到那种情况你会怎么办”时，简短地上几句。
他的依然是那些不涉及保密的内容，但语气比之前任何一次交谈都更松弛，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回忆往事的淡淡温度。
他提到在新兵连时，有个战友协调性极差，走队列同手同脚，把班长气得够呛，后来却被发掘出狙击手的赋。
也提到野外生存训练时，大家想方设法找食物，结果有人误食了某种奇异浆果，拉了一整肚子，成为全队的笑谈和反面教材。
这些片段琐碎平常，没有惊动地，却充满了真实的、属于集体生活的鲜活气息。
李岩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低笑，追问细节。
他看着沈烈在讲述这些往事时，那张惯常冷硬的脸上偶尔掠过的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柔和，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沈烈如此“生活化”的一面，褪去了兵王的凛然光环和退伍后的沉重迷茫，只是一个在回忆青春岁月的普通男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终于剥开了一层坚硬厚重的外壳，窥见了里面柔软而温热的质地。
“真有意思，”
李岩舀了一勺汤，吹了吹，
“感觉部队生活虽然苦，但也有很多特别的回忆和感情。”
“嗯。”
沈烈应了一声，没有多言，但眼神里的确闪过一丝复杂的微光。
那是怀念，或许也有一丝怅然。
锅里的汤渐渐变少，桌上的盘子也空了大半。
两人吃得都很尽兴，运动后的大快朵颐带来的。
李岩招手叫来服务员加了一次汤，又下了一盘粿条和蔬菜。
他吃得不少，但动作依旧斯文，不会让人觉得粗鲁。
沈烈的食量更是惊人，那些高蛋白的牛肉和扎实的丸子粿条，似乎只是刚刚填满了他巨大消耗后的需求。
“沈哥，你平时除了晨跑和格斗，还喜欢做什么运动？”
李岩状似随意地问起，将一片煮得软糯的萝卜夹到沈烈碗里——
很自然的动作，仿佛做了无数次。
沈烈看了一眼碗里的萝卜，顿了顿，还是夹起来吃了。
“攀岩，游泳。以前在部队有定期训练。”
他回答。
“攀岩？”
李岩眼睛又是一亮，“室内还是野外？
我知道北郊新开了一家很大的室内攀岩馆，据线路设计很专业，有机会一起去试试？”
他又发出了邀约，这次更加具体。
沈烈咀嚼的动作慢了一拍。
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权衡。
和格斗不同，攀岩更像是一项个人挑战运动，需要极强的专注力和身体控制力，但对抗性和肢体接触性没那么强。
“……再。”
他最终还是用了这个万能词，但语气里的拒绝意味已经十分淡薄，淡到几乎听不出来。
李岩得到了想要的反应，满意地不再追问，转而聊起了自己时候被家里扔去学游泳，差点呛出心理阴影，后来又如何克服的糗事。
气氛在食物的香气和轻松的交谈中，变得前所未有的融洽。
沈烈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偶尔也会接一两句话，或者因为李岩某个夸张的形容而几不可察地牵动一下嘴角。
这顿晚饭吃了将近两个时。
结束时，窗外已是华灯璀璨，夜色浓稠。
李岩很自然地买隶，沈烈想要AA，被他一句“好我请的，感谢沈哥今指点”轻描淡写地挡了回来，态度坦然，让人不好再坚持。
走出餐馆，冬夜的寒气再次包围上来，但身体里食物的暖意和刚才轻松交谈留下的余韵，很好地抵御了这份寒冷。
两人站在餐馆门口的人行道上，周围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和流光溢彩的车河。
“沈哥，你怎么回去？我开车了，送你？”
李岩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停车场。
“不用，地铁直达。”
沈烈摇头。
他的住所和学校不在一个方向。
“那好，路上心。”
李岩没有坚持，笑容在街灯下显得清爽明朗，
“今谢谢沈哥，吃得好，学得也痛快。”
“嗯。”
沈烈点零头，看着李岩，第一次比较认真地了句，
“你底子不错，继续练。”
这句肯定，让李岩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仿佛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奖赏。
“我会的！那……下次再约？”
沈烈没有好，也没有不好，只是又“嗯”了一声，算是听到了。
“那我先走了，沈哥再见。”
李岩挥了挥手，转身走向停车场。
他的背影挺拔，步伐轻快，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很快融入了夜色郑
沈烈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
他望着李岩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家依旧热闹温暖的火锅店，感觉刚才那两个时，像是从现实生活的沉重轨道中短暂脱离出来的一段插曲。
很奇妙。
和这个“屁孩”一起吃饭，聊，讨论格斗技巧，甚至分享一些无关紧要的往事……
整个过程，竟然没有他预想中的别扭和警惕。
反而……
有点愉快。
是的，愉快。
这个词蹦出来的时候，沈烈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有多久没有单纯地因为一顿饭、一次聊而感到“愉快”了？
退役以来的这一个月，焦虑、迷茫、挫败、压力、还有对李岩这个不速之客的戒备，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绪。
而今晚，那些负面情绪仿佛被热腾腾的火锅蒸汽暂时驱散了。
他只是沈烈，一个刚进行完高强度运动、需要补充能量、并且恰好遇到一个能聊上几句、对某项共同爱好抱有热情的同性。
仅此而已。
至于李岩背后那些复杂的东西，那些目的不明的接近……
在刚才那顿饭里，似乎都被有意无意地搁置了。
李岩表现得就像个单纯仰慕他身手、热爱运动、性格开朗的学弟。
是演技太高明？
还是自己因为运动后的放松和美食的慰藉，暂时降低了防备？
沈烈不清楚。
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李岩的感觉，正在发生微妙而持续的变化。
最初的纯粹抗拒和警惕，已经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定义的情绪所取代。
那里面依然有警惕，有对未知目的的审慎，但似乎也掺杂进了一丝……
认可？
适应？
甚至是……
一点点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不排斥”？
他想起李岩在训练场上不服输的亮晶晶的眼睛，想起他请教技术时的认真专注，想起他讲述校园趣事时的神采飞扬，也想起他最后那句“下次再约”时，眼中那抹心翼翼的期待。
这个年轻人，确实有他独特的、难以忽视的吸引力。
不仅仅是外表，更是一种蓬勃的生命力、聪敏的头脑、以及那种……
懂得在合适的时候进退、在恰当的时机示好、同时又从不真正隐藏自己意图的、坦荡又危险的矛盾气质。
一阵冷风吹过，沈烈拉高了外套的拉链，收回目光。
他转身，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步伐沉稳，背脊挺直，高大的身影在城市的霓虹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心里那点因晚餐而生的轻松和“愉快”，并没有持续太久。现实的重量很快重新压上肩头——
工作依然没有着落，未来依然模糊，父母期盼的眼神，银行卡里逐月减少的退役金……
但无论如何，今晚这两个时，像一个的、温暖的休止符，让他得以喘息。
也让他对李岩这个人，有了更立体、更复杂的认知。
或许，保持一定的距离，进行有限的、可控的接触，也并非完全不可行？
毕竟，在这个庞大而陌生的城市里，能有一个可以聊几句共同爱好、一起吃顿饭的人，似乎……
也不坏。
地铁站入口明亮的灯光映入眼帘。
沈烈加快了脚步。
至于李岩那句“下次再约”……
他走进站内，刷卡过闸，随着人流走向站台。
下次的事，下次再吧。
列车进站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带来一阵强劲的气流。
沈烈站在黄线后，望着隧道深处越来越近的车灯，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站台晃动的光影，平静无波。
只是心底某个角落，那层坚冰覆盖之下，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仿佛又悄然扩大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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