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
清晨推窗，院子已覆满素白。厚雪压弯老槐树枝，偶有雪块坠落，闷响回荡。苏晚呵出白气，看它在冷空气中消散。
工厂今日休息。三婶买肉包饺子，芳在厨房剁馅，咚咚声踏实。
书桌前摊着德国新订单——“冬日”系列：雪松、蜡梅、冰凌花。铅笔勾勒雪松轮廓，针叶细密，要有积雪压枝福
笔尖沙沙作响。忽然顿住。
冰凌花。
这词如针刺入记忆。前世，也是这般雪。28岁的她蜷在破屋，手握“冰凌花”设计图——那时在周强厂里做设计，这是全部希望。
后来呢？
铅笔滑落，纸上划出歪斜痕迹。
后来，图纸成了周强新品。发布会上他端酒谈笑，称“团队最新设计”。她躲人群后，看心血冠上他人之名。
再后来……
苏晚闭眼。
记忆碎如破镜。28层台，寒风刺骨，脚下万家灯火。身后人语模糊。一只手推在背上——
猛然睁眼，手按胸口。心跳剧烈。
“厂长？”芳端水入，见她脸色白，“你不舒服？”
“没事。”苏晚接杯，指尖冰凉，“有些冷。”
“炉子已旺。”芳看设计图，“松树真像。”
苏晚低头。纸上雪松针叶繁茂。可看着看着，线条忽然扭变起来——
台边缘。锈栏栏杆。一双粗糙的手。
“您先忙。”她力持稳声，“我歇会儿。
门轻合。房内安静，唯炉火噼啪。
起身走至窗。雪仍飘洒，细密雪花风中打旋。看雪飞舞，记忆碎片却失控涌来。
那夜，为何去台？
周强唤她去的。有事要谈，关于设计费。她信了。那时多傻，以为终有人见其价值。
然后呢？
上了台。周强在，还有一人……谁？记模糊，如蒙雾。只记得模糊背影，深色衣，个不高。
话很激烈。周强设计已用，钱一分没樱她要告。周强笑：你去告，看谁信你。
争吵。推搡。然后……那只手。
苏晚手不由摸向后背。隔棉衣，仿佛又感推力——不大，但突然，带决绝狠劲。
她前倾。风声呼啸，城市灯光旋转、拉长、变流动光带。最后闷响，然后黑暗，无尽黑暗。
原来不是意外。
这认知如冰水浇头，遍体生寒。重生以来，她一直以为前世死是意外——绝望女饶自我了结。从未想，那可能是谋杀。
“晚晚，吃饺子了。”奶奶门外唤。
苏晚深吸气，压下翻涌情绪。对镜理鬓发，镜中少女面色苍白，眼神渐清。
不能乱。今非前世任人拿捏苏晚。她有厂，有家，有陆衍。害她者，一个都不放过。
饭桌上，饺子白白胖胖冒热气。奶奶夹一个放她碗中：“多吃，看你最近瘦了。”
饺子香，猪肉白菜馅。苏晚口吃着，听三婶芳聊厂里趣事。寻常冬日，寻常午饭，可她心中已掀惊涛。
饭后，陆衍来。抖落身上雪，带寒气。
“周强有新情况。”他，“法院已启动强制执行，但他名下确无财产可执。他表哥今又来，愿分期代还，月还五百。”
“五百分期还两万，要三年多。”苏晚计算，“他表哥工资不到三百，还要养家，怎么还？”
“所以而已，陆衍脱了外套，“我看他表哥也没法，摊上这亲。”
苏晚点头。她心已不在此。周强如今穷途末路，真正威胁，或藏暗处。
傍晚雪停。苏晚要走走，陆衍陪她。街道积雪厚，踩上咯吱响。路灯早亮，昏黄光晕铺雪地。
走至县中学操场。此处空无一人，跑道覆雪，篮球架戴白帽。苏晚想起前世，她曾无数次经此，总匆匆，从不敢停步看。
“陆衍，若有一……”她停，“我是若，有人想害我，你怎办？”
陆衍转身，认真看她：“不会有那。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
“我是若。”
“那我就找出那人，让他付代价。”陆衍声平静，但每字如钉入木，“不管是谁，不管花多少时间。”
苏晚看他眼。那双眼里映雪地反光，亮得惊人。她忽觉，或许可告诉他。
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太离奇，他会信吗？会觉她疯吗？
“怎了？”陆衍察觉她迟疑。
“没事。”苏晚摇头，“有点冷，回吧。”
回途，她一直在理记忆。周强是主谋，那另一人是谁？那深色衣背影，总觉眼熟。周强厂里工人？还是谁？
还有婶婶张翠兰。前世她对自己做的那些，难道只贪财？有没有可能……她也知情？
疑问如雪片纷至。苏晚感寒意，非来风雪，而是心底升起的冷。
到家，奶奶已点油灯。昏黄光下，老人正缝补旧衣，针线穿梭，动缓专注。
“来。”奶奶招手，“有东西给你。”
苏晚走去。奶奶从针筐底摸布包，开，一对银耳环，款老，但擦的很亮。
“你妈留下的。”奶奶放耳环她手心，“她走时，等晚晚长大了，要看她戴这耳环出嫁。”
银耳环手心冰凉。苏晚想起母亲，那温柔女人，总灯下刺绣，手指灵巧如舞。她走太早，未见女儿长大。
“奶奶，我妈她……怎么走的？”
“病。”奶奶眼湿，“那时医疗差，一场肺炎就……你爸也是，受不了打击，跟着去了。
真只是病么？苏晚狐疑。前世她从未怀疑父母死因，可如今，她开始怀疑一牵
夜，雪又下。苏晚躺床上，睁眼看着窗外雪影。记忆碎片在脑中翻腾，怎么拼都不完整。那推她的手，模糊背影，周强得意的笑……
她忽然坐起。
想起了。那背影转身瞬间，她瞥见细节——那人右手袖口，有块深色补丁。
补丁。何人衣有补丁？非周强，周强那时有钱，穿新衣。是工人？还是……
张翠兰。
婶婶总穿补丁衣，节俭。可苏晚记得，前世有一次，她见张翠兰偷买新衣，人前却续穿补丁旧。她，这样别人才同情。
右手袖口补丁。
苏晚手脚冰凉。若真张翠兰，那全通了。她一直想要父母遗产，苏晚死了，她就是唯一继承人。周强要她设计，两人一拍即合……
窗外雪愈大。苏晚蜷被中，却感不到暖。前世迷雾正散，露出的真相冰冷刺骨。
但她不怕。重生给她第二次机会，也给她看清一切的眼。
那害她者，一个跑不了。
她要查清，一点一点，算前世账。
夜深了。雪落屋顶沙沙响，如春蚕食叶，如时光流逝。
苏晚闭眼，在黑暗中默默发誓。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推她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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