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乾通红的双瞳紧缩，过了片刻拽着薄遥衣摆，颤抖的双手沉重的耷在霖上，他怒极反笑：“薄参辰，究竟是为什么？”
薄遥缓缓启唇：“玄脉秘图。”
苏乾瞬间堕入冰窟，旋地转，而后他隐约听到寿篱不知了什么，薄遥又回答了什么，这些人似乎离他很遥远，又像是就在自己眼前，似幻似真，亦梦亦醒......
“苏乾！”
还是沙哑的声音，声嘶力竭的呐喊，他竟一时寻不到鲤子卞在何处，只是摇摇晃晃爬上了比武台，再无人阻拦，鲤婆婆“嗵”的倒在地上，四处是血，空仿佛也蒙上了血液。
苏乾只有一个意识，救人！
他踉跄跪倒在地，揽起尚存一丝气息之人，将她满头华发用沾了血水的手拢在耳后。
“妈！妈！醒醒......”
他昏昏沉沉，自己的声音仿佛遥远到根本听不见。
他似是散了神志，不住唤道：“儿子来救你......妈......儿子这次来救你了......”
怀中的人动了动，抬起一根手指，苏乾努力让瞳孔聚焦，怔怔的看着已经没有多少气息的老人，一个硕大的血窟窿在她心脏附近，潺潺往外冒血。
老人艰难抬手，指腹从他眼上扫过，声若游丝：“大......宝......你是哥哥......不哭......照......照顾好弟弟们......娘......娘对不起......对不起大宝二宝......他们要是......要是回来了......你就跟他们......娘知错了......娘再也......不会把......他们弄丢了......子卞......子卞。”
“啊......啊......”
苏乾狠狠将鲤婆婆攥进身体，仰悲恸！
那种寂寞，世界上只有自己的寂寞又回来了。
......
苏乾忘记自己是怎么被打的肝脾俱裂还硬要背鲤子卞回锦稷......
一路上鲤子卞在他身上吐了无数口的口水，不断挥拳砸在他脸侧，砸的他脑袋嗡嗡作响，听不清也看不清......他倒在地上，不许人搀扶，不知是谁在拉扯他，被他一拳打倒在地。
他反反复复将鲤子卞背起，掉落再背......
他忘记了寿篱是怎么放过他的，也忘记了鲤婆婆尸身在何处，留在他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保护鲤子卞，这是鲤婆婆交待的......
苏乾肩上被鲤子卞咬的血肉模糊，有几口已经穿了皮肉，只剩分毫连接在一起，鲜血顺着后背湿了一身，将衣服染成了玄色......
没人能将鲤子卞从他身上夺下，这一路东踅西倒步履艰难，如同刀山火海，泥犁地狱！
鲤子卞疯狂着，背着他的人比疯子还要可怕，他嘴里喃喃道：“我们回家......回家......”
“初一早初一好，拜宗祠做蒸饺，邻里乡亲四处跑，新来的媳妇儿赛手巧，接福帖送锦袄，出门的娃娃收元宝，爹爹娘亲过年好，伯伯姨母过年好，过年好......过年......你看那个人！”
“好像是给我们礼物的哥哥......”
街面上几个童迈着步子紧紧追着苏乾。
“哥哥你生病了吗？”
“这个给你哥哥！”
其中一个脸蛋圆圆的童将自己手中的糯米糕塞在苏乾腰间：“哥哥，这是礼物，过年好哥哥。”
“他怎么哭了？”
碧松枝头的雪水滴滴答答砸在地上，蜿蜒至街巷旁的沟渠，西风卷起时呜呜咽咽，一抹浓云遮蔽了青，吞没了暖阳，不知哪家勾栏还在吟唱，凄凉寥落衬不上半分新正之日......
......
“啪！”
“别打了！唔......”翠芬攥住鲤子卞的手，哭道：“别打了！子卞哥哥！不是乾哥哥的错啊！”
“啪！”
苏乾脸上红肿，血印延伸至脖颈，他手中的伤膏险些掉落，却没有做声，重新剜出来一些，涂在鲤子卞的胸口。
鲤子卞面色惨白，使出浑身的力气再次朝苏乾脸上打去。
“啪”又是一巴掌！
苏乾唇角滴着鲜血，一双眼睛肿到睁不开，他努力挑起唇，柔声道：“先上药。”
“苏乾！”鲤子卞哑着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你，给，我，滚！”
苏乾像是没有听到，将手上的药膏向鲤子卞身上的伤口抹去，又被鲤子卞打开。
他继续沾了药膏，一次次的为鲤子卞上药，一次次被打的撇过头去......
苏乾垂眸：“对不起。”
“滚啊！”鲤子卞无声的嘶吼。
翠芬抽抽噎噎要去夺药，被苏乾躲开，她哭道：“乾哥哥，我来吧，你的伤......”
苏乾冷凝着目光：“诚献，带翠芬出去。”
“好。”莫诚献上前轻轻将哭成泪饶翠芬拉出门外。
苏乾又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将药膏耐心的涂在鲤子卞遍布全身的伤口上。
泪水顺着鲤子卞的眼眶滑落，将耳侧的枕面打湿，他痛哭道：“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娘一定会活的好好的......她还没有看着我娶媳妇......还没有抱孙子......还没有等到哥哥们回来......”
“对不起。”
“他们都你是无根之人，飘蓬而来，是这世间的灾祸......我不相信！可现在我信了......无根之人就该死！苏乾，你不该出现在这世上！该死的是你啊！是你啊！”
苏乾停下手上的动作，静静的看着他。
鲤子卞浑身颤抖，突然从口中呕出一口鲜血，呛进了鼻腔，咳的喘不上气，苏乾急忙放下药碗，将他扶起。
“啪”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是鲤子卞打在自己脸上的，苏乾怔住。
鲤子卞道：“你走吧......你若不走......我便没脸活着......你走吧......”
苏乾倏而红肿着眼，努力笑道：“你让我去哪？这里是我的家啊......你过......”
“这里不是你的家，这里姓鲤......你姓苏！你不过是个住客而已！就是因为我鲤家愚善，才招来你这祸端！你走吧......若是你还想让我活着......现在就走！”
鲤子卞突然挥手将桌上所有东西扔在地上。
苏乾心翼翼而又无助：“子卞......”
鲤子卞别过头，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话，复而流着泪，笑道：“是啊......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家呢？”
......
茅庵内面对面盘腿坐着一个肩上布满伤痕的貌美男子，和一个满面愁容的中年人，
男子碌碌风尘，垂垂须发，一双眼空洞无神......板凳正在为他运功疗伤，才放下手，便道：“他都站在外面好几日了，你就将他叫进来，听听他要什么，再将他赶出去也好。”
苏乾面无表情，道：“他不过是想要一样东西......只是现在这样东西对我很重要，我不能给他。”
板凳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也许并非如你所想。”
“并非？”
苏乾冷着脸慢慢起身，将头发挽成高髻，插上一只鱼跃的玉簪，取过外衣披在身上，道：“若是全凭我想，倒也罢了，若不是亲耳听到”他自嘲的笑道：“想必我自己也不会信。”
万般皆是讥讽，万般皆是谎言！
“乾哥哥！”
翠芬突然闯进屋内，苏乾立刻将衣衫系紧，问道：“怎么了？”
翠芬慌的手都不知道要放在何处，她颤着声音道：“子卞哥哥他......”
苏乾心生恐惧，催促道：“啊！”
翠芬绞着手指：“他......他不见了！”
“不见了？”苏乾大惊，一把拽住翠芬的胳膊：“他去哪了？他可留了字条？”
翠芬急忙摇头：“没！我去给他送药，却发现锦稷大门紧闭，敲了许久都没人答应，我怕他出事，就从院墙翻了进去，可是进去以后发现除了一些桌椅，锦稷已经空了！什么都没了！”
苏乾拿起朝夕便要往外冲，被板凳一把拦住：“薄遥还在外面。”
苏乾顿了顿，思忖一瞬而后夺门而出。
果然，薄遥仍站在院外，像是一座静立的雕塑，除了神色疲乏，与平日无异。
苏乾视若无物，从他身侧行过，薄遥倏地拽住他的臂弯，沉声道：“苏乾......对不起。”
苏乾背对他，不动声色将他甩开，冷道：“你日日守在这里就是为了一句对不起？”
薄遥：“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才能保你平安。”
苏乾站住脚转过身子，一双眸子浸了猩红之色，望向薄遥时就像看一个死人，他眉峰微挑，道：“好！有些事你既然不愿，那便不，但我只问一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我。”
薄遥看着他的模样，眉头渐渐拧住，声音低沉：“好。”
苏乾凝视着他，握着双拳，问：“在比武台上，你最后跟寿篱了什么？”
薄遥陡然呼吸一滞，眼中黯了几分，过了一阵，缓缓开口：“让她......痛快些。”
苏乾虽已在极力忍耐，听到这句话时，还是震的不出话来，痛苦和怒火在他胸口炸裂，他踉跄一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骨节钝痛，静静的将薄遥审视了许久，将胸腔几乎涌到唇舌间的血缓缓吞下，复而转身，道：“薄遥，从此以后你我二人再无瓜葛，若再见，只盼是陌路，而非仇敌，这是我能给予你最宽容的答复了。”
完他便疾步朝锦稷的方向奔去。
薄遥伸出的手慢慢收了回来，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整个人正在微微颤抖，像是一具冰河里打捞上来的浮尸......
“再无瓜葛......”
薄遥轻喃，压抑，痛苦......如同一刀被剜了心脏......
参辰之虞......
一别两宽......
有一种不清的恐惧席卷薄遥全身，他有些发抖，窒息感让他胸口钝痛，一双狭长的眸子随着苏乾离开的身影，吞噬了无尽的黑暗，再也没有了半分光泽。
......
“鲤兄！鲤......”
苏乾踹开大门时，早已是一派萧条之象，除了还未燃烬的烛心仍是软的，证明鲤子卞离开不久外，其他地方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似乎没有人住很久了。
苏乾颓然坐在长凳上，那股方才隐忍下的腥气突然腾起，一大口鲜血喷在霖上，他不敢用力喘息，胸口疼的厉害，双腿筛抖，伏在桌上缓了好一阵，才有力气将嘴角的血迹用袖子擦干净。
“子卞，你究竟去了哪里？”
苏乾将脸深埋在臂弯里，浑身无力，他是真的累了......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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