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十三年,正月廿三,京里年味儿还没散干净,红灯笼在雪里晃,像一串串冻硬的糖葫芦。杜相府却早早撤疗,大门紧闭,连石狮子都蒙着灰布——左相杜雪樵嫌红色喜庆太俗,配不上他“清正”的名声。
后堂深处,一间黑瓦矮房,窗被木条钉死,门口站着两个带刀家丁。屋里,湛昂然被反绑在太师椅上,嘴里塞着布团,杏红戏衣撕破半边,露出锁骨下一道青紫痕。他垂着头,乱发遮眼,像一株被掐断茎的桃花,却硬撑着不肯蔫。
门“吱呀”一声开,杜雪樵踱进来。他穿素缎官袍,腰系犀角带,脸瘦而白,三绺胡须垂到胸口,像三条风干的墨。他抬手,家丁立刻搬来绣墩,他坐下,目光凉凉地扫过少年,像看一件器物。
“想清楚没有?”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人上的哑慢,“跟了本相,保你三年之内红遍京师,五年之内进内廷供奉。黄金、宅子、名头,应有尽樱”
湛昂然抬头,嘴角裂了口子,血珠渗出来,衬得肤色更白。他吐掉嘴里的布团,嗓音沙哑却清晰:“承蒙相爷抬爱,草民受不起。梨雪社是皇差,身契在内务府,不在我手里。”
杜雪樵笑了,眼角挤出两道阴刻纹:“内务府?本相就是管着半个内务府。只要你点头,身契我替你讨,皇上那里,自有我去分。”
湛昂然也笑,血丝染在齿上,像雪里绽开一点梅:“相爷分得了身契,分不了人心。我唱戏,只唱想唱的戏;伺候人,也只伺候自己想伺候的。”
话落,屋里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杜雪樵脸色没变,只抬了抬下巴。家丁会意,抡起牛皮鞭,“啪”一声抽在少年背上。戏衣彻底裂开,血痕顺着脊梁爬出来,像一条狰狞的蜈蚣。湛昂然闷哼一声,额角冷汗滚落,却硬是把第二声咽回肚子。
“再问你一次,”杜雪樵掸璃袖口,“肯不肯?”
少年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叹息:“不肯。”
第三鞭落下,他连哼都没哼,只把唇咬破了,血珠滴在地板,溅成一朵红花。杜雪樵终于失了耐心,起身,居高临下:“那就耗着。本相不缺时间,也不缺鞭子。”他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梨雪社今日在城南点将台演《游园》,班主柳阿九旧疾复发,咳了血,却还硬撑着上台——你猜,他能撑几?”
门被带上,铁锁“咔嗒”落闩。湛昂然被黑暗吞没,只剩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在胸腔,像要把骨头撞碎。
同一刻,长公主府。花书萱正批最后一份折子——江南漕运亏空案。朱笔一顿,墨汁滴在“亏”字上,像溅开的血。她莫名心烦,抬眼望窗外:雪停了,月亮却躲在云后,地像被扣进一口黑锅。
赵侍卫快步进来,单膝点地:“殿下,梨雪社来人,湛公子失踪。”
“啪”——朱笔断成两截。花书萱起身,案上折子被衣袖扫落一地:“何时?”
“昨夜。班主柳阿九托人带话:杜相府上午去戏班,点名要湛昂然‘入府教戏’,午后人就没了。柳班主咳血,拦不住。”
花书萱脑子里“嗡”一声,像被棍子敲了太阳穴。她太清楚杜雪樵的算盘——去年花朝节,杜若岚掷花被拂面子,老相肚量窄,记仇记到今日。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得吓人:“备轿,去相府。”
“殿下,此刻?杜相已就寝——”
“就寝?”少女冷笑,“那就把他从被窝里请起来。”
一刻钟后,青呢轿停在相府街口。随行车马只有十骑,却个个腰悬金牌——这是先帝赐给长公主的“内卫”,可先斩后奏。花书萱下车,披一件玄狐斗篷,手里攥着一根紫金鞭——皇帝秋狩赏的,上打昏王,下打奸佞。她抬眼,望向那两扇黑漆大门,门楣上“清正廉明”御赐匾额在灯笼下泛着冷光。
“叫门。”
赵成上前,扣动铜环。门房探头,一见金牌,腿当即软了,连滚带爬去通报。不多时,杜家总管杜福跑着出来,满脸堆笑:“殿下深夜驾临,可营—”
花书萱抬手,一鞭抽在石狮子上,石屑四溅:“本宫来拿人。湛昂然,何在?”
杜福笑容僵在脸上:“殿、殿下笑,戏子岂在相府——”
“搜。”花书萱轻启唇,十名内卫轰然应诺,拔刀便闯。杜福大呼叫,家丁们蜂拥而出,却哪挡得住御前带刀侍卫?顿时鸡飞狗跳,灯笼倒地,火苗舔着雪,“滋啦”乱响。
杜雪樵披衣而出,脸色铁青:“殿下何故私闯大臣宅第?”
花书萱抬手,诏书亮在他眼前——皇帝手谕:长公主查案,文武避让。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杜相,你私囚御赐戏班台柱,可知罪?”
杜雪樵瞳孔一缩,随即冷笑:“殿下言重,老夫只是请他来‘教戏’,何谈‘囚’?”
“教戏?”花书萱鞭梢一指后院,“既非囚,为何上锁?为何鞭伤?”
杜雪樵语塞,目光阴沉。家丁们见主人色变,渐渐围拢。赵成横刀护在前,厉喝:“退后!”双方剑拔弩张,雪被踩得稀烂,混着泥,像一锅冷掉的粥。
花书萱不再废话,抬脚直奔后院。黑瓦房前,两名带刀家丁横拦,她抬手就是一鞭,鞭梢卷落一人帽缨,再反手抽在另一人手腕,钢刀“当啷”坠地。她一脚踹开门——
屋里,湛昂然被绑在椅上,头垂到胸口,血顺着椅背滴落,在脚下积成一滩。灯影摇晃,他像被血池托住,随时会沉下去。花书萱呼吸一滞,心脏像被刀剜,疼得眼前发黑。她两步上前,一刀割断绳索,少年失去支撑,软软栽进她怀里。
入手冰冷,血腥味混着檀香,冲得她眼眶发红。她低声唤:“昂然?”声音颤得不像自己。少年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眸子涣散,却在看清她的一瞬,弯出一点笑:“殿下……怎么来了?”
“不来,等你死么?”她咬牙,把哽咽咽回去,转头怒喝,“拿大氅!传太医!”
赵成急急脱下自己斗篷,她一把抢过,裹住少年,打横抱起。湛昂然惊觉,挣扎欲下地:“血脏……”
“闭嘴。”她声音哑得吓人,脚下却稳,一步一步踏出门槛。雪落在两人身上,瞬间化开,像一场无声的泪。
院中,杜雪樵面色铁青,拦在门前:“殿下,国有国法,您无实证,岂能带人走?”
花书萱冷笑,鞭梢一指屋内血迹:“这就是实证!再拦——”她抬手,紫金鞭在空中划出半弧,“休怪本宫先斩后奏!”
杜雪樵眼角直跳,尚未开口,忽听一声高喝:“皇上口谕到——”
一名紫袍内侍骑马冲入,滚鞍下马,高举圣旨:“圣上口谕:湛昂然系御前供奉,任何人不得私囚,违者以欺君论!长公主即行提人,不必复奏!”
杜雪樵脸色瞬间惨白,双膝一软,跪进雪里。家丁们呼啦啦跪倒一片。花书萱抱紧怀里人,居高临下,目光如看死物:“杜相,本宫明日再与你算帐。”
罢,她抱着湛昂然,大步踏出相府。门外,青呢轿已备,她把人放进车厢,自己随之钻入。轿帘落下,隔绝了风雪,也隔绝了那双阴鸷的眼睛。
轿中,湛昂然靠在她肩上,呼吸浅得几乎摸不到。血浸透斗篷,黏在她手臂,滚烫又冰凉。她轻轻擦他额角冷汗,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
“别怕,有我在。”
少年睫毛颤了颤,嘴角弯出极浅的弧度,像雪里欲绽的桃花。他声音轻得像风:
“殿下……我唱《游园》给你听,可好?”
“先别话。”
“就一句……”他喘息,却仍哼出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声音沙哑,却字字温柔。花书萱眼眶一热,低头,把额头贴在他冰冷的额上,轻声接: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轿外,雪越下越大,像要把整座皇城埋了。轿内,一句残曲,两颗心跳,在黑暗里轻轻相撞——
砰、砰。
像要把这黑夜,撞出一道裂缝。
喜欢快穿:天选,挑个开挂系统检测请大家收藏:(m.trxsw.com)快穿:天选,挑个开挂系统检测唐人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