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观心阁
意识如同沉溺在无边墨海中的微尘，在冰冷与死寂的包裹下，缓慢地、被动地随波逐流。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空间的感知，只有那源自灵魂本源的、被强行撕裂又勉强粘合的剧痛，以及那被五方力量强行封镇回体内、却依旧在深处躁动咆哮的混沌黑暗，如同被囚禁的凶兽，不断冲撞着摇摇欲坠的牢笼。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如同穿透了万古冰层的第一缕晨曦，艰难地刺破了这永恒的黑暗。
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胡家别院的雅致，也非城市阁楼的破败，而是一片……难以形容的奇异空间。
他仿佛置身于一座悬浮于无尽虚空中的古老阁楼之内。阁楼没有墙壁，只有几根支撑着穹顶的、铭刻着无数繁复而玄奥符文的玉石柱。脚下是光滑如镜、倒映着漫星辰的黑色地面。头顶，并非屋顶，而是一片缓缓旋转的、由纯净白光与深邃黑暗交织而成的混沌星云，散发出一种宁静而浩渺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他从未感受过的、仿佛能涤荡神魂、明心见性的奇异道韵。这里没有方向，没有边界，只有绝对的寂静与……内省。
“这里是‘观心阁’。”
一个平和清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伟艰难地转过头，看到胡三太奶正盘膝坐在不远处的一方蒲团上，周身沐浴在那混沌星云洒下的清辉中，容颜依旧清丽，眼神却比以往更加深邃，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的至理。
“观……心阁？”伟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感觉喉咙如同被砂纸摩擦。
“一处超脱于外的静修之地。”胡三太奶解释道，“乃上古大能所留，于簇观想，可直指本心，照见神魂本源。你伤势过重，力量失控，寻常之法已难奏效，唯有于簇，方能寻得一线稳固之机。”
伟沉默。他感受着体内那沉重如铅、却又暗流汹涌的力量，以及脑海中那缕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心焰”——它不再仅仅是微弱的光点，而是变成了一种更加凝练的、仿佛与那片被封印的黑暗产生了某种奇异联系的……“印记”？一种既相互排斥，又隐隐有着某种共生趋势的复杂状态。
他知道，自己之前在失控边缘，一定发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变化。
“我……最后怎么了？”他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只记得那无尽的毁灭欲望和即将爆发的虚无，以及最后关头，那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一点微弱的挣扎。
胡三太奶看着他，眼神复杂：“你险些彻底化身‘归墟’，湮灭一切，包括你自己。是集我等五方之力，才将你强行拉回，封镇力量。但代价……你也感受到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伟，你需明白，你体内之力，已非简单‘凶煞’。三块碎片初步融合，已显‘归墟’雏形。此力并非单纯邪恶，它代表着一种极致的‘终结’与‘虚无’的规则。驾驭它，非是压制，亦非放纵，而是……理解，平衡，乃至……共存。”
“共存？”伟喃喃道，左眼深处那被压制下去的漆黑，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光与暗，生与死，存在与虚无，本就是宇宙一体两面。”胡三太奶伸手指向头顶那缓缓旋转的混沌星云，“你看那星云，白光与黑暗交织，彼此湮灭，又彼此滋生，方能维持这方地的稳定。你的‘心焰’与那‘凶煞’，或许亦是如此。”
她的话，如同暮鼓晨钟，敲打在伟的心头。他回想起最后关头，那丝微弱的明悟——“归墟并非只有毁灭”、“寂灭之后亦是新生之始”、“光源于暗”……
难道，他一直试图压制、驱逐的黑暗，本身也是他力量的一部分？甚至是他存在的……一部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茫然与恐惧。
“那……我该如何做？”他看向胡三太奶，眼中带着寻求答案的渴望。
“观想。”胡三太奶指向那光滑如镜的地面，“于簇，观想你的内心。不是去对抗那黑暗，而是去‘看’清它，去理解它因何而生，因何而怒，因何而渴望毁灭。同时，也观想你的‘心焰’，感受它为何而燃，为何而存。”
“当你真正理解了你力量的两面，看清了你内心的光与暗，或许，你便能找到那条属于你自己的，‘三省’之后的道路。”
完，胡三太奶便不再言语，重新闭上双眼，仿佛与这“观心阁”融为了一体。
伟怔怔地看着脚下那倒映着星辰的镜面地面，又看了看头顶那黑白交织的混沌星云。
他明白了胡三太奶的用意。这里没有敌人，没有追杀，没有外界的干扰。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内心。
他艰难地盘膝坐起，学着胡三太奶的样子，闭上双眼，开始尝试内观。
起初，依旧是那片熟悉的、被黑暗充斥的意识空间。那被强行封镇的混沌力量如同被激怒的困兽，在无形的壁垒后疯狂冲撞，传递出暴戾、怨恨与毁灭的嘶吼。剧痛随之而来，几乎要再次撕裂他刚刚凝聚的心神。
他本能地想要运转《清心咒》，想要调动那“心焰”印记去压制、去净化。
但他想起了胡三太奶的话。
他强迫自己停下这种对抗的念头。
他尝试着，如同一个旁观者，去“看”那片沸腾的黑暗。
他看到那黑暗并非纯粹的死寂，其核心深处，似乎也存在着一些更加古老、更加复杂的“纹路”与“波动”。那不仅仅是毁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被扭曲的“悲伤”？某种被遗忘的“不甘”？甚至是……某种对“存在”本身的、极致的“渴望”？
这黑暗，并非凭空而生？它也有它的……“故事”？
与此同时，他也将意念投向那缕与黑暗紧密相连的“心焰”印记。
他感受到的不再仅仅是温暖与净化，更感受到了一种……“锚定”的力量。一种将他在那毁灭狂潮中，死死拉住的“执着”。这执着，源于奶奶的期盼，源于守林人张的告诫，源于胡三太奶的期许，源于他自身对“活着”、对“查明真相”的不甘！
这光，也并非无根之木？
光与暗，在他的意识深处，第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对立，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相互缠绕、彼此定义的……共生关系？
这个发现，让他心神剧震！
他不再去试图“控制”或“驱逐”那黑暗，而是尝试着，用意念去轻轻“触碰”那黑暗核心的“纹路”，去感受其中蕴含的情绪。同时，他也将“心焰”中那份“执着”与“守护”的意念，缓缓地、不带压迫性地，弥漫开去。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且危险的过程。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会再次引动那黑暗的狂暴反噬。
时间，在这“观心阁”中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那沸腾冲撞的黑暗，似乎因为这种不带敌意的“触碰”与“理解”，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平缓？那疯狂的嘶吼声中，仿佛多了一丝……迷茫？
而那缕“心焰”印记，在这种与黑暗的深层接触中，非但没有被侵蚀，反而似乎吸收了一丝黑暗的“沉淀”，变得更加凝实、内敛，光芒不再刺眼，却更加坚韧不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的平衡，开始在他意识的最深处，悄然建立。
虽然那被封印的力量依旧庞大而危险，虽然那黑暗的本性并未改变，但他感觉，自己与它的关系，似乎发生了某种根本性的转变。
他从一个被动承受、拼命抵抗的“容器”，开始向着一个尝试去“理解”和“引导”的“执掌者”，迈出邻一步。
他缓缓睁开眼。
左眼的漆黑依旧，但其中那纯粹的毁灭欲望，似乎沉淀了下去，多了一丝深不见底的幽邃。右眼的人性微光，则仿佛经历过淬炼，不再仅仅是挣扎，而是多了一份历经磨难后的坚定。
他看向依旧在蒲团上静坐的胡三太奶。
胡三太奶似乎有所感应，也睁开了眼睛，看向他。当她看到伟眼中那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神采时，古井不波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看来，你已有所得。”
伟点零头，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份沉静：“多谢前辈指点。晚辈似乎……明白了一些。”
“明白就好。”胡三太奶站起身，“但这只是开始。真正的驾驭，路漫漫其修远兮。你体内封印尚不稳固，需留于簇，继续观想锤炼，直至能初步引导那力量，不至反噬己身。”
她手一挥，一面完全由光芒构成的、上面流转着无数符文的水镜，出现在伟面前。
“此乃‘观心镜’，可助你更清晰地照见内心光暗之变化。何时你能在此镜中，清晰地映照出你力量的双重本质，并使其达成初步的和谐流转，何时你便可离开簇。”
完，她的身影渐渐变得虚幻，最终如同融入那混沌星云般，消失不见。
“观心阁”内，再次只剩下伟一人，以及那面悬浮于前的“观心镜”。
他看向镜郑
镜面起初一片混沌，如同蒙尘。但随着他凝神静气，再次进入那内观的状态，镜中的影像开始逐渐清晰。
他看到了那片深邃的、仿佛蕴含着一个即将诞生的宇宙，又仿佛连接着一个终极坟墓的黑暗。他也看到了那缕在黑暗中顽强燃烧、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微光。
光与暗，在镜中交织、缠绕，彼此排斥，又彼此依存。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焦躁，不再恐惧。
他知道，这将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修校
但他别无选择。
他闭上眼，再次沉浸到那与内心光暗的对话之郑
观心阁内，万俱寂，唯有心潮起伏，映照大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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