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艾的惊魂——.山国腾起蘑菇云
梁华母女抱着生的希冀回当阳。
可是她们还未回到当阳，她们去县疾病控制中心看医生得了艾滋病的事就不胫而走，消息像函一样在山国里炸开，立时腾起了蘑菇云，波及了千山万弄。
一时间，屋角边、路边、水塘边、田头和地头，能聚拢而来的老妇、老翁、孩，都在交头接耳，像牛皮哄哄那样：
哎，你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呀？
蒋佳红那饿鬼怎么死的呀？
我们哪里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不是两脚一蹬就死了吗？
是两脚一蹬就死聊，可他这病就是那骚妇梁华传给他的呀！
传给他？
是呀！
梁华那骚妇得了艾滋病啊！
太骚了啊！只有骚极聊人才得那种病！
淫妇！那是淫妇该遭到的报应！
淫荡啊！不但自己遭到了报应，连她的女儿也遭到了报应！这叫做现世报啊！
活该！
远离她，别让她把那种病感染了我们！
肯定是她先得了那病，她先前的老公才离了她，只是那蒋佳红四十几岁了饿得慌，不择其食地抢着吃。你看，不是给传染死得像条疯狗了吗？
得想法子赶走她们，我们当阳还没有人患这种病啊，她们在这里会传染我们，给我们带来灾难呢！
……
多嘴的老婆子和鬼立时跑回家，拿起话筒把这当作大新闻给远方的亲友播发出去，生怕别人抢先播发了这一消息。
梁华还没回到村里，当阳各种各样的骂声此起彼伏，许多亲戚还专门跑上门来等着开骂。
梁华手头已经没有钱。她与凡锋婚姻存续期间私下里扣留下的四万多元钱，改嫁给蒋佳红这几年已经花光了。虽然国家对艾滋病的治疗执行了“四免一关怀”政策，即免费咨询、免费检测、免费治疗、免费母婴阻断和关怀艾滋病孤儿；但要治疗她和女儿的病还是需要花许多钱。因为这是一种终身治疗的病。自己的私房钱已花光，这几年又不能外出务工，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她嫁给蒋佳红后拼命养来的五十多只山羊。蒋佳红死后送葬杀了八只大山羊犒劳亲戚朋友了，剩下大一点能卖钱的也只有十来只，其余全都是母羊和羊。梁华从县疾病控制中心回山来的路上，就盘算着把这十来只比较大的山羊给卖了，拿钱去给自己治病，尤其是给女儿治病最为重要。
梁华把女儿和自己的生命维系在那十几只可以卖钱的山羊身上，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希望回山来。她一面背着女儿蒋慧萍一面吃力地翻山越岭，正常人走的三个钟头的山路，她却花了六个钟头才累死累活地回到了山门口。她略略喘了口气，背起女儿径直往自家的那座楼房走去。这时，已微微地黑了下来，村里已是死一样的沉静。
来到院门边，院子里黑咕隆吣叫她后背直发凉。梁华想到蒋佳红的死样，就不敢再往前挪步。但不论如何可怕，家毕竟才是自己的归宿，怕与不怕都得进去，否则就没地方落脚栖身了。梁华把心提到了脑门上，硬着头皮摸到门上，平时用一根麻绳绑着的院门板如今不知给谁扣了一条大铁链还上了一把大铁锁。铁将军把门，梁华母女进不去。梁华自以为她不在家，是好心的伯父伯母怕偷光顾而帮她把门给锁上了，就去伯父家探问，拿来钥匙开门进家。
蒋佳红有两个伯父，大伯父名叫蒋继龙，他有个女儿叫蒋春林，嫁给江涛；二伯父名叫蒋继文，他的女儿叫蒋春喜，梁华就和蒋春喜换亲过来的，梁华嫁给蒋佳红，蒋春喜嫁给梁华的弟弟梁庆伟。蒋佳红的父亲名叫蒋继业，排行老三。生前走村串寨做贩牛生意，积累不少钱财后，从十多里远的山外买下火砖、钢筋和水泥，雇人肩挑手扛着翻山越岭越当阳村来，修建了一座楼房。这在大山里是绝无仅有的，算是大户人家即有钱人家了。只是作为花花公子的蒋佳红不争气，父母相继早逝后，积累起来的不少血汗钱让他挥霍一空，不但光棍一条，还落下了艾滋病这个不治之症。
梁华背着女儿先是来到大伯父家门前，看到大伯父和伯母还有他们的三个孙子正在吃晚饭。梁华叫门后，大伯父他们不但不开门，反而把灯全都关上了，整个屋里一片漆黑，人也好像突然间人间蒸发，静寂得连鬼都害怕起来。
梁华环顾山前山后，掩映在黑幕中的村庄星星点点亮着一些灯。大伯父一家玩人间蒸发，梁华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二伯父家摸去。
来到二伯父家，一家人也正在进晚餐。梁华不再出声去叫开门，而是轻轻地敲门。
开门的是二伯母。二伯母一看见是梁华母女俩，就好像撞见鬼一样“啊”的一声惊呼起来，嘴里嚼着的美餐像机关枪一样扫射了出来，随即猛地关上了门。
二伯母的门关上后，灯随即被灭掉，人声也随着灯灭戛然而止，一切回到了黑暗，回到了死一般的沉寂……
梁华再回首村庄，先前的星星点点已变成了锅底一样漆黑，先前的锅瓢碗铲声、人声一瞬间被黑暗吞噬，整个村庄在黑色笼罩的夜网里静悄悄地隐去……
当缕缕阳光撕去了最后一丝夜网，人们一下子从山角边冒了出来。
大伯母：你个贱货的骚妇！满世界鬼滚捞来个艾滋病沾染我的侄子，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去，还沾染了我们的侄女蒋慧萍，你造孽啊你！
大伯父：你个不守妇道的骚货，作贱我侄子死啦还嫌不够吗？还想拿你那脏身来为难我们？你滚吧！这幢楼房是我弟生前盖起来的，没有你一星半点的血汗，现在我侄子被你害死了，楼主就是我！
二伯父：你个打雷劈的贱货妖孽！害死了我们的侄子，不要你偿命也就罢了，你还敢回来想跟我们抢分家财是不是呢？我告诉你，没门！快滚吧！楼房归我大哥，四十多只山羊就归我啦！那些山羊全都是我侄子拖着病体养出来的呀！也没你半点血和汗！滚！
二伯母扬起扫把二话不就对梁华打去，嘴里叽哩呱啦地骂道：看你走不走，看你走不走！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们妯娌已经分好了家财还叫你来霸占！我看你想霸占！我看你想霸占！
你们兄弟分家产也好，抢家产也罢，我们村里人都不管，那是你们兄弟的事。可我们要管的是这个烂婆娘和她那个没爹养的脏女儿，这两个人都是艾滋病患者，她们可不能留在我们村里一时半刻！家产你们分了，还有这饶，也是你们的！你们自己清理门户吧！别让我们替你们动手！
……
这些尖锐刻薄的话语足够梁华有勇气去死一百八十回甚至一千八百回了。但是，可怜的蒋慧萍还不到两岁，没爹了再没娘，她怎么活下去呢？
这是一个重大的牵挂！
叔伯们，我自己走吧，不为难你们了……
梁华正因为有个重大的牵挂，才告别了叔伯，背着蒋惠萍离开帘阳村。牵挂的渴望和生的奢求使她想起了母亲，她背着孩子向母亲走去……
回到弄银屯母亲家，母亲看着日渐瘦弱脸上毫无血色的女儿，看着蹒跚学步牙牙学语面黄肌瘦的外孙女，骂也不是，赶也不是，心里像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辛一齐涌上了心头，嘴里不停地叨念着我做的孽呀我做的孽呀……
母亲不赶不骂不等于别人没看法。
你就不能找个地方好好地去死吗？为什么一定要回这里来才甘心呢？你是想要我和我老婆我儿子陪你们母女俩一起下葬吗？我告诉你我三十多岁才得的这个老婆才生的这个孩子，我爱他们还没够呢，我不想死！弟弟梁庆伟很气愤地。
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落到今这步田头，你当饮水思源呀。梁华愤懑地回了一句。
为了我？你也太会推脱责任了吧！谁知道你是找哪个野汉弄来这身病哟？弄死了你丈夫还想回来弄死我们，你也太狠心了吧你呀！
要不是我，你别想有这个家！梁华实在忍不住了，她想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懑。
哟，你个烂婆娘脱光裤子给人才得的艾滋病，如今让人家清理门户给清理了出来，倒有阵势上娘家来霸占娘家的家产，我看今你是不死了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嫁出去的女孩拨出去的水！梁庆伟操起雪亮的捕，恶狠狠地向梁华撵去。
母亲韦香紧紧地抓住梁庆伟，把他手中的捕给夺了下来，搧了他两记耳光：人家脱光裤子都是为了你呀！你倒好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你都干得出来，你太没良心了！好歹她也是你的姐，事不能做得这么绝，何况这房子还有她一半功劳啊，你这老婆也是她去挺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啊，你就借她半点屋檐角落个脚都不成吗？
借她半点屋檐角就等于给我一家人摆上棺材了！你与她是何居心呀？你再闹，我连你一起扫地出门！今给你夺下炼就暂时留下她那条狗命！如不快滚，我就真的要杀人了！滚！
我救不了你了，你快走吧！母亲韦香抹着泪眼对女儿梁华。
弟弟梁庆伟把话到了这份上，梁华再赖着脸皮住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只能是更快的招来杀身之祸。她背着孩子慢慢地往村外走去……
母亲韦香看着女儿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酸地抹着老泪，后悔当初不该拆散女儿的家庭，但自己的儿子又不能断了后，没有万全之计呀！哎——！韦香边抹泪边叹息，心像是被人揪去了似地疼痛。
梁华背着孩子来到村东边僻静的坳坪上停了下来，这里曾经留下了她和凡锋一家人欢乐的身影——她与凡锋结婚后不久，因为要经常帮母亲干农活，就搬到弄银屯离母亲家有五百多米远的这个山坳口搭建木棚居住。如今梁华又到这里来，曾经的亲人已分离涯，昔日的旧巢却依然复在，往事历历在目，令她心酸不已，悲戚的泪水夺眶而出……
许久，梁华才从悲戚中缓过来，她慢慢地解开背带，让孩子坐在平整干净的岩石上歇歇息，给孩子喝喝水，吃些随身带来的干饼充充饥。
梁华看看，看看落山的太阳，已将晚，家在何处，今夜去往何方？
梁华迷惑起来……
梁菲听妹妹梁华回到了弄银，急忙把两个女儿看死了：她得的是艾滋病，谁碰上她了就像她那样，准死并且一定得死！你们俩可别乱来啊！
凡美已经16岁，初中毕业了。如今像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应该长成了一个水灵水嫩的大姑娘，出落得犹如一朵出水芙蓉似的。可凡美却没那么好运。因为思父思母思亲人，她没能营养过剩，长不出水灵水嫩的身段。凡美瘦弱而玲珑，温文而雅尔，比同龄人矮着一头，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
凡艳8岁，入学晚，正读一年级。由于在姨父姨妈足下长大，管他们叫爸爸妈妈，是个不知愁的孩子。
父母各一方。父亲凡锋虽然前不久就约她两姐妹一起上街，在街上和父亲凡锋会面。可妈妈走后，凡美就只能在梦乡里与之相见了。如今听妈妈回弄银来，弄银与这里只隔着一座山，好想好想翻过这座山去见妈妈一面，可是有姨父姨妈这座大山挡着，犹如千山万水之隔，如何翻过去呢？
妈妈，你在哪里呢？仅一山之隔，你心之感应能触觉到了我心的呼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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