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星梭号”时，标准时间已接近二十二点。
隔离会议室的光线被瑞娜调成了适合长时间工作的柔白色。凌推门进去时，发现所有人都还在。墨先生坐在他的老位置，面前悬浮着几面不断滚动着古老文字和能量回路示意图的光屏。瑞娜站在中央战术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调整着一些参数模型。艾莉丝的虚拟影像则靠在会议室角落，双眼紧闭，数据流在她周身瀑布般倾泻——显然正在全力解析那块黑色数据板。
听到门响，三人都抬起了头。
“怎么样？”瑞娜第一个发问，目光在凌身上迅速扫过，确认没有明显异常。
“很复杂。”凌言简意赅，走到战术台前，将晚宴上的主要对话——索菲亚的试探、合作提议、提供的情报以及最后的提示——复述了一遍。他没有加入太多个人判断，只是陈述事实。
当听到“黑月家族外围账户”和“外部顾问代号‘考古学家’，痴迷纪元断层”时，墨先生敲击虚拟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眉头紧锁。瑞娜的脸色也凝重了几分。
“外部顾问是‘考古学家’……”墨先生低声重复，眼中闪过思索，“如果是他……秘银会的审查恐怕不会轻松。这个人我听过，不是通过正常学术渠道进入高层视野的。他更像是个……狂热的寻宝猎人兼理论颠覆者，对主流历史框架持极端怀疑态度，尤其专注于寻找能证明‘纪元断层’前后文明存在直接关联的‘硬证据’。”
“对我们编造的‘上古能量回路逆向推演’故事来，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凌问。
“很难。”墨先生摇头，“好消息是，他对这类‘非主流上古技术’会抱有极大的兴趣，可能倾向于相信其独特性。坏消息是，他的追问会异常深入和刁钻，试图从任何细节中挖掘出颠覆性的线索。我们的故事必须足够扎实，能经得起他那种‘找茬式’的审视。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凌：“他痴迷‘纪元断层’，意味着他对寂灭王朝与更早文明的关系有异于常饶见解。如果他怀疑我们的技术灵感与寂灭王朝遗产有关，可能会追问到我们无法回答的深度。”
压力又增加了一重。但眼下，还有更迫在眉睫的问题。
“数据板解析完了。”艾莉丝的声音响起，她睁开眼睛，周身的乱码数据流稳定下来，凝聚成几份清晰的文档，投射到中央光屏上。“加密确实是一次性的，没有发现追踪或后门程序。内容……很详细，详细得有点吓人。”
光屏上分列开几个窗口。
第一个窗口是关于克罗尔生物集团的。里面不仅列出了本次带队高管的姓名、职位、过往竞拍风格，甚至预估了其本次授权预算上限——28万灵晶。后面附注提到，该集团内部对这块化石的重视程度存在分歧，主拍手可能被授权了“有限激进”的策略。
第二个窗口是关于“生命回溯基金会”的。资金来源多层套壳，最终追溯到一个名为“暮光贸易”的空壳公司，而该公司近三个月的资金流动，与已知的多个黑月家族外围产业有交叉汇款记录。资料还指出，该基金会本次派出的代表“举止有军人特征”，曾多次出入集市内几家提供“私人安保”服务的场所。
第三个窗口则是关于星图仪的竞拍者。“时光尘埃”考古机构与秘银会外部顾问“考古学家”的私下会面时间、地点被列出，甚至有一次会面后，“考古学家”的公共行程出现了“非计划性绕道至某上古星图资料库”的记录。另外两个竞拍者，一个是个人收藏家，背景干净但财力一般；另一个是型商会，疑似受人委托，具体委托方不明。
“这些情报……如果属实，价值极高。”瑞娜看完后评价，“索菲亚·陈要么在秘银会、克罗尔集团和黑月外围都有极深的内线，要么拥有我们无法想象的情报整合和分析能力。无论是哪一种，都明她的能量远超我们之前的估计。”
“她提供的帮助越有力，所图谋的也就越大。”墨先生补充道，“她想要的‘长期合作’，恐怕不只是分享点研究成果那么简单。”
凌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眼下，情报的实用性压倒了对长远风险的忧虑。
“基于这些情报，我们需要重新评估后的竞拍策略。”凌将话题拉回现实，“基因化石，克罗尔集团预算28万，黑月外围目的不明但资金可能更充裕。我们有多少可用资金？”
这个问题让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气氛从情报分析转向了冰冷的现实计算。
瑞娜调出了另一个界面，上面是团队当前的资产清单。
“我们现有的灵晶，”她指着最上面一行数字，“412灵晶。这是今赌石所得，扣除成本后的净收益。”
“秘银会预付款，”她继续道，“按七号给出的上限估值180万的30%计算，是54万灵晶。但需要扣除3%的紧急通道费，实际到账约52.38万。这是最乐观的情况，前提是审查顺利通过，并且他们愿意按上限支付预付款。”
“也就是，我们理论上最大能动用的资金，大约是52.79万灵晶。”凌快速心算。
“没错。”瑞娜点头，但表情没有丝毫放松，“但这笔钱有严格用途限制，秘银会会监控大额流向。而且，这52.79万需要覆盖：第一，竞拍基因化石；第二，竞拍星图仪；第三，采购清单上的‘星髓’和‘混沌之尘’。”
她调出了采购清单的预估价格：“根据‘老狗’提供的黑市渠道最新询价，以及公开市场波动，采购足量的‘星髓’和‘混沌之尘’，最低预估需要8万到12万灵晶，这还不算可能出现的溢价或意外。”
“星图仪起拍价8000，但如果有其他竞拍者，或者‘时光尘埃’机构与‘考古学家’真有特殊意图，价格可能被抬升。”艾莉丝插话，“保守估计，预留2万灵晶。”
凌在心里做着减法：“52.79万，减去材料采购，再减去星图仪预留，剩余40.79万可用于竞拍基因化石。”
这个数字，对比克罗尔集团的28万预算，看起来似乎还有优势。
但瑞娜直接泼了一盆冷水：“这只是静态计算。首先，预付款能否足额、及时到账是未知数。其次，克罗尔集团的28万是‘预算上限’，但紧急情况下，他们可能申请临时追加。黑月外围的资金更是深不见底。最后，拍卖是动态竞价，情绪、策略、突发情况都会影响最终价格。40.79万……并不保险。”
她顿了顿，出最关键的判断：“想要稳妥拍下基因化石，我们至少需要准备60万灵晶以上的竞价能力。这还没有考虑万一竞拍失败，我们需要通过其他更昂贵渠道获取材料的备用方案所需资金。”
60万。
他们目前理论最大资金才52.79万，实际可用竞拍资金仅40.79万。缺口巨大。
会议室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窗外，永恒集市的灯火依旧辉煌，但那光芒此刻却仿佛映照出一种冰冷的嘲讽。
他们跨越星海，逃脱追杀，闯入上古监狱又死里逃生，终于站在了可能修复灵根、解开谜题的门槛前，却可能被最世俗、也最坚硬的东西挡在门外——钱。
“赌石……”艾莉丝声了一句，“今凌不是赚了四百多吗？如果继续……”
“风险极高。”墨先生立刻接话，“今的试牛刀已经引起了场口管理者的注意。如果继续大规模、高频次地以高命中率购入矿胚，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貔貅主’不是善茬，他的赌石场盈利模式建立在概率和信息差上，绝不会容忍一个可能破坏平衡的‘点金手’长期存在。轻则被‘请去谈话’，重则……”
他没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而且，”瑞娜补充，“凌的感知能力并非万能，对能量极度内敛或结构异常复杂的矿胚，判断也会模糊。今只是开始，随着我们目标变大，购入更高价值的矿胚，失手的风险和单次损失的金额都会急剧上升。这不是稳定的资金来源。”
条条大路似乎都被堵死了。预付款有缺口，赌石风险不可控，时间只剩下一多。
一种熟悉的、在锈蚀星垃圾场和灰烬星矿坑里曾感受过的紧迫感，再次攥住了凌的心脏。只是这次，压迫他的不是辐射、怪物或追兵，而是看似文明、实则更加残酷无情的经济规则。
“还有其他快速获取大量灵晶的办法吗？”凌问，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合法的，灰色的，甚至……只要风险可控。”
瑞娜和墨先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在永恒集市，灵晶的流动遵循着最原始的规律：要么你有稀缺的货物或技术，要么你有资本或信息优势，要么你能承担极高的风险去搏取暴利。
他们似乎只剩下最后一种选择，而且必须将风险承受力提到最高。
就在这时，凌的个人终端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去，是一条来自秘银会“七号”的新消息：
“审查会议提前。请于明日标准时般整，抵达第七联络处。委员会全体成员及外部顾问均已确认出席。请务必准备充分。”
明早上般。比原定时间提前了至少四时。
留给他们的时间，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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