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昊于国子监与将作监之间奔波，将青翠的竹子点化为承载知识的纸张时，皇宫深处，太医院下属那个新成立的、略显神秘的部门——尚药局典纂处，同样在酝酿着一场静默的医学革命。
这里的气氛与国子监的喧闹、将作监的烟火气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混杂着一种更为奇特的、类似发霉面包的气味，那是培养青霉素特有的味道。年过古稀却精神矍铄的孙思邈，仿佛忘却了岁月的流逝，全身心地沉浸在这方由李世民特批、严密守护的地里。他那原本仙风道骨、常带慈悲平和的面容，如今更多了几分研究者特有的专注与狂热。
自数月前，李世民在那次震撼人心的燧发枪试射后，将林昊献上的《赤脚医生手册》郑重交予他，并透露了林昊那惊世骇俗的来历后，孙思邈的世界便被彻底打开了。这部看似朴实无华、语言直白甚至有些粗陋的“奇书”，在他眼中，却字字珠玑，蕴含着超越时代千年、直指疾病本质的智慧。
最初的突破，是“土法青霉素”的诞生。遵循书中那看似简陋、实则精妙的指引，利用发霉的瓜果、玉米汁液培养，用菜油和碳粉进行粗提取……当第一份带着杂质的青灰色粉末被制备出来，并在那几个死囚身上验证了其对“疮痈”的奇效时，孙思邈激动得双手颤抖，仰长叹，仿佛看到了医道的一条全新路径在眼前铺开。
然而，粗制的青霉素杂质多，效果不稳定，且产量极低。孙思邈并未满足，他领导着由太医署精选的几位年轻聪慧、口风严密的医官和药童，开始了漫长而艰辛的提纯与增产攻关。
“提纯，关键在于去除杂质，保留其杀菌之精华。”孙思邈常常对着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赤脚医生手册》喃喃自语。他们反复试验不同的培养基，调整温度湿度，尝试各种过滤材料和方法。失败是家常便饭，培养皿发霉过度、提取失败、药效微弱……但每一次失败，孙思邈都带着弟子们仔细记录，分析原因。
转机出现在魏王李泰将他发明的“显微镜”献于父皇，而李世民又将其中几台优先配给了尚药局典纂处之后。
当孙思邈第一次将他培养的青霉菌提取液滴在玻片上，凑到显微镜的目镜前时，他所看到的景象，让他这位见惯了生死、阅历无比丰富的老神医，也险些惊呼出声！
那是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熙熙攘攘的微观世界！原本清澈的液滴中，竟然充满了各种形态各异、蠕动不休的微生物！而在一片杂乱的“虫”之中，他清晰地看到，一些地方，那些“虫”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抑制、溶解，形成了一圈圈清晰的空白地带！
“这……这便是书中所述的‘微生物’？这空白……便是青霉素杀灭它们所致？！”孙思邈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亲眼所见，远胜于书本上的千言万语。这一刻，“微生物致病”、“抗生素杀菌”这些来自后世的概念，才真正在他心中从文字变成了确信无疑的真理。
显微镜成为了他手中最强大的武器。通过它，他可以更直观地观察青霉菌的生长状态，判断提取液的纯净度，甚至初步评估药效。这使得提纯工作有了明确的方向和检验标准。他们逐渐摸索出更有效的过滤工序，利用反复的溶解、沉淀、萃取，一点点提高着青霉素的纯度和效力。
与此同时，另一个关键器具——“注射器”的研制，也在将作监的能工巧匠与孙思邈的密切配合下，取得了长足进步。最初仿照书中图形制作的金属针头过于粗笨，活塞密封不严。工匠们绞尽脑汁，选用韧性极佳的薄钢片卷制、打磨针头，尝试用处理过的薄猪膀胱膜、鱼鳔胶等材料作为活塞的密封件。经过无数次改进，虽然还远达不到后世的水平，但已经可以做到将药液相对顺利地注入动物体内进行试验。
产量的提升是缓慢但坚定的。从最初一次培养仅能得到微不足道的几份剂量，到如今，在扩大了培养规模、优化了流程后，已经可以批量、相对稳定地生产出提纯度更高的青霉素粉末，临用时再用特制的无菌盐水溶解。
这一突破性的成果，第一时间被禀报给了李世民。李世民深知军队征战，伤亡最惧的往往不是刀剑直接致命，而是战后的伤口感染化脓（古人称之为“金创痉”或“痈疽”）。他当即下令，将首批相对成熟的青霉素，少量配发给程咬金和尉迟恭正在秘密训练、装备燧发枪的新式陆军，作为极度珍贵的战略储备，并派太医署的人随军，学习注射之法，以备不时之需。
而最让孙思邈魂牵梦绕的，还是林昊曾无意间向他提及的“牛痘法”可以预防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虏疮”（即花）。书中对此法有简略记载，言及取牛身上类似花的痘浆，接种于人，可令人轻症过后获得终身免疫。
“若能亲眼看一看那虏疮之‘毒’是何模样……”这个念头如同魔咒，驱使着孙思邈。他通过官府的渠道，极其谨慎地收集了极少量的花患者痘痂的干粉，在严格隔离的条件下，置于显微镜下观察。
尽管此时的显微镜放大倍数和分辨率还很低，他无法看清病毒（以当时的技术也不可能），但他确实观察到了一些与正常组织碎片截然不同的、更细微的颗粒状结构。这让他更加确信，花是由某种特定的“邪毒”（即病原体）引起，而牛痘法，或许正是利用相似的、但温和得多的“牛毒”来激发人体抵御那凶猛“人毒”的能力。
这一年来，这位本已名满下的药王，仿佛焕发邻二春。他不再是那个游走四方、悬壶济世的飘逸形象，更多时候，是身着素袍，埋头在典纂处的实验室里，时而对着显微镜凝神观察，时而记录数据，时而与弟子们激烈讨论。他的研究热情日益高涨，眼中闪烁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前所未有的门槛上，门后是一个全新的医学世界，而钥匙，正是林昊带来的那本《赤脚医生手册》以及这名为“格物”的实证精神。他不仅要学会使用这些知识，更要穷尽余生，去探索、去验证、去将这条通往济世救饶新路，踏得更加坚实宽广。
（感谢“yzcpg”的两个用爱发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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