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未至,光尚在云层后挣扎。
寒烟肆的后巷积着昨夜雨水,泥泞中混着灰烬,像是谁把一场烧尽的梦胡乱扫到了街角。
一只手猛地扒开堆在墙根的竹筐,指节青筋暴起,沾满血污的手腕一寸寸撑起残破的身躯——是汤底蝉。
他半边身子浸在污水里,三枚银针贯穿肩胛与肋下,伤口早已发黑,血顺着衣料滴落,在泥中洇出暗紫斑痕。
可他还活着,像一缕不肯散去的余火,在将熄未熄之际,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回了这里。
门轴轻响,一道素影快步而出。
苏晏清蹲下身,指尖触到他颈侧微弱的脉搏时,眉心骤然一紧。
她没话,只解下外袍裹住他颤抖的身体,低声唤来侍女:“热水、金疮药、剪刀。再备一碗‘清心露’,温着。”
她的动作极稳,仿佛不是在救一个垂死之人,而是在料理一道不容有失的宴席。
剪开衣衫,拔针、止血、敷药,每一步都精准得近乎冷酷。
唯有当汤底蝉因剧痛抽搐时,她才轻轻按住他的手臂,声音低如耳语:“撑住,你还不能闭眼。”
终于,他睁开浑浊的眼,嘴唇翕动,吐出断续之声:“谢……埋了罐子……在梅下……”
苏晏清俯身靠近。
“我拍下土纹……”他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粗布,指尖几乎捏不住,任其滑落在她掌心,“……脚印……半枚……”
她展开布片,目光沉落。
泥土裂痕纵横交错,显是仓促拓印而来,但其中一道弧形压痕清晰可辨——那是鞋底内侧特有的纹路,出自宫廷匠造局特供五品以上官员的“云履”。
而更关键的是,那土中隐约可见细碎灰末,夹杂着几丝枯藤残渣。
她将布片凑近鼻端,轻嗅。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倒灌——
多年前火籍库大火那一夜,她躲在祖父书房暗格后,亲眼看见一群黑影将一只陶罐埋入御膳房后院的老梅树下。
那时风中飘来的,正是这种气味:焦木焚烧后的甜腻,混着苦香藤碾碎阴干的独特药腥。
此物本为前朝秘制迷魂引,后被禁用,唯少数人知其配法。
而如今,这味道竟再度出现。
她的眸光骤冷,瞳孔深处似有冰刃出鞘。
“他用的,是同一种灰……”她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叶坠入深潭,“从过去,一直烧到现在。”
这不是巧合。这是延续。是一场跨越数十年的毒火,从未熄灭。
她立刻意识到——谢明渊已经察觉危险临近,开始转移关键物证。
而那罐子,极可能是当年构陷她祖父的原始凭证,甚至藏着能揭开“七情和合汤”真相的核心证据。
但她更清楚,此刻最危险的不是她,而是舌鉴生。
此人手中握影味证录”副本,若谢明渊顺藤摸瓜查到他头上,必遭灭口。
暴雹自缢、突发恶疾……任何一种方式都不足为奇。
她必须抢在对方动手之前,让证据活过来,自己开口。
“取‘安神汤’方子。”她起身下令,“加三分‘回溯汤’底灰,减甘草、去茯苓,以陈年灶心土代之煎煮。命药童装扮,半个时辰内送至舌鉴生宅邸,亲自递到他手上,不得假手他人。”
侍女迟疑:“姐,‘回溯汤’虽无害,却易引幻觉,若他惊惧过度……”
“正要他惊惧。”苏晏清冷笑,“我要他看见平常看不见的,闻到本该闻不到的。唯有如此,才能听见亡者低语。”
夜色降临,舌鉴生独坐灯下,双手仍止不住颤抖。
那碗“安神汤”摆在案头,热气袅袅。
他本不想喝,可送来药童得真切:“苏博士亲嘱,今夜必饮,否则明日恐无命见朝阳。”
他闭眼,一饮而尽。
约莫半个时辰后,鼻尖忽然一清,仿佛久闭的窗猛然推开。
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钻入脑海——焦木燃烧的微甜,混着某种压抑已久的药苦,如同旧屋翻修时掀开腐朽地板所散发的陈年秽气。
这味道……
他猛地站起,冲向院墙。
就在墙根处,那气息最为浓烈。
他屏息凝神,竟察觉墙外有人潜伏!
不止一人,呼吸绵长,步伐极轻,却带着难以掩饰的药香尾韵——那是常年服用调息丹药者才会有的体味,专属于谢府护院武师。
“他们来了!”他脸色惨白,转身直奔卧房,翻出藏于箱底的“味证录”副本,翻寻片刻,最终撕下最后一页,塞入灶膛深处,迅速覆上冷灰掩埋。
三更梆子刚响,黑影翻墙而入。
为首的蒙面人挥手示意搜查,屋内翻箱倒柜,动静极大。
良久,一人大声道:“无人,亦无纸册踪迹。”
那人冷哼一声,走向厨房,掀开灶盖,欲点火焚灶毁迹。
就在此刻,灶灰忽泛幽蓝微光。
一行字迹悄然浮现,如鬼火游走:
“证据在梅下,谢自栽。”
黑衣人眉头一皱,俯身细看,却只见一堆冷灰,哪有什么字?
他啐了一口:“晦气!”随即掷火折入灶,转身离去。
而远在寒烟肆密室中的苏晏清,正静坐于一方古旧案台前。
她面前悬着一根极细的银丝,一端穿墙而出,连向城北方向,另一端系着一枚巧铜铃。
铃不响,线不动。
突然——
丝线微微一震。
铃,无声晃了一下。
五更未至,穹仍沉在最深的墨色里,寒烟肆密室中烛火摇曳,映得苏晏清侧脸轮廓如刀削。
那根银丝尚在微微震颤,余波未歇——不是脚步,不是翻墙,而是铲土破壤的闷响,透过地脉传来,断续却清晰。
她眸光一凝,指尖轻抚铜铃,仿佛能从那细微震感中读出节奏与意图。
谢明渊动手了。
他信了“灰书”之言,亲赴梅下掘证。
这正是她所要的:一个位高权重者,深夜独行,毁迹灭赃。
“来人。”她声音不高,却如冰泉落石,斩断所有迟疑,“传令萧都督——不必抓人,放他挖出罐子。”
侍女惊愕抬眼:“姐?若让他得手……”
“他已入局,逃不出去。”苏晏清缓缓起身,素袖拂过案上残灰,“此刻擒拿,反落口实。我要的是铁证如山,是他在光化日之下,亲手将罪名埋回自己脚下。”
她提笔疾书,一道密令封入竹筒,由暗道送出。
与此同时,城北老梅树下,冷风穿枝,枯叶簌簌。
谢明渊跪在泥中,双手扒开冻土,指尖早已磨破,血混着黑泥渗入陶罐缝隙。
当他终于捧起那只布满焦痕的旧罐时,手竟不受控地抖了起来。
罐身刻有隐纹,正是当年御膳房火籍库的编号印记,而那一缕从裂缝中逸出的苦香藤气息,像一把锈钝的刀,狠狠剜进他的记忆深处。
他本以为那夜大火焚尽了一牵
可它回来了。
以灰烬为笔,以灶膛为纸,写下了他无法抵赖的供状。
远处屋脊,一道灰影悄然展开双翼——御史台豢养的“夜巡鸽”已拍下全程:谢明渊掘土、启罐、再欲掩埋的每一瞬,皆被翅下暗匣记录。
就在他猛然抬头似有所觉的刹那,鸽影掠空而去,无声无息。
“你们抓不到我。”谢明渊冷笑,将罐狠狠砸向树根,一脚踩碎边缘,复以浮土掩盖,动作狠绝,仿佛要连同过往一并活埋。
可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自檐角落下,玄镜司特有的乌底金纹披风在风中猎猎展开。
“谢司业,深耕掘土,所为何事?”萧决的声音冷得像霜降前夜的井水,不带一丝情绪,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四周暗影晃动,八名玄镜暗卫自墙头、树后、檐角现身,刀未出鞘,杀意已成网。
谢明渊踉跄后退,强作镇定:“本官夜不能寐,散步至此,见此处土松,恐有贼攘根伤树,故略加填埋,何罪之有?”
“散步?”萧决缓步逼近,手中多了一卷薄纸,“那请问,您为何偏偏‘散步’到这株三十年未修剪的老梅之下?又为何,掘深三尺,只为‘填土’?”
他抬手,一张绢图徐徐展开——正是“夜影图”,其上画面虽微,却清晰可辨:一人俯身挖罐,衣角绣纹分明,正是五品云雁补服;身后脚印半枚,内侧裂痕与汤底蝉拓下的“云履”纹路完全吻合。
谢明渊瞳孔骤缩。
而就在此刻,街角暗影中,苏晏清静静伫立,手中亦执一幅副本。
她看着图中那个曾高高在上的男人如今面色惨白,看着他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崩塌,心中并无快意,唯有一股沉甸甸的释然。
她低头,掌心轻抚一封残信——那是祖父留下的最后一道膳单背面,用灶心土混墨写就的三个字:“勿忘味。”
风起,庭院灰烬腾空,如雪纷飞。
那些曾被烈火吞噬的真相,终于借风还魂。
她闭目轻语,声如落叶归根:“祖父,这灶后的仇……该清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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