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秋日，高云淡。沈砚秋站在锦州城头，望着城外连绵的金色玉米田，耳边是周文郁略带兴奋的禀报：“督师，军屯丰收已成定局，各仓廪实收已超百万石。按眼下边军消耗，支撑两年绰绰有余。”
他接过苏清鸢递来的最新账册，指尖在“玉米一百二十万石、麦三十万石”的数字上轻轻一点。这本该是令人安心的数字，可昨夜那份关于殉与后金勾结的密报，却让这丰收景象蒙上一层暗影。
“秦将军何在？”他合上账册，目光仍停留在远处田间收割的军户身上。
“正在校场验收新到的改良火药。”苏清鸢指向西边，“听威力又增两成，秦将军从昨日验收到现在，还未离开军械库。”
沈砚秋微微颔首。自那日擒获王承恩、拿到殉通敌铁证后，秦玉容对军械验收便格外严苛，恨不得将每斤火药都亲手捻过。
他转身下城，苏清鸢紧随其后，低声道：“京城传来消息，魏忠贤已知王承恩事败，近日称病不出。但东厂番子暗中活动频繁，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找那几位被俘的殉亲信。”沈砚秋脚步不停，“他怕我们拿到活口。”
军械库外的校场上，一股刺鼻的硝烟味扑面而来。秦玉容正命人将一桶桶黑色火药搬入库房，见沈砚秋到来，她抹了把额角的汗渍，眼中闪着光：“督师，新配方的火药爆速更快，红衣大炮的射程至少能再增半里。”
她着引沈砚秋到试射区，那里摆着三门已经验收完毕的红衣大炮，炮身锃亮，在秋阳下泛着冷光。二十门大炮已全部部署在锦州多棱堡的关键位置，形成交叉火力网。
“后金若再来攻锦州，定叫他们有来无回。”秦玉容拍了拍冰冷的炮管，语气笃定。
沈砚秋却望向宁远方向：“皇太极在沈阳打造攻城锤，不会只盯着锦州。宁远的防御必须加强。”
他当即下令，将新产出的三分之一火药运往宁远，同时抽调锦州半数工匠前往宁远，加速生产地雷和拒马。秦玉容领命而去，跨上战马时又回头：“督师，宁远若需要增援，我随时可带骑营驰援。”
沈砚秋看着她纵马远去的背影，对周文郁道：“炮营重心仍放在锦州，但你要派一队熟练炮手去宁远，指导他们布设炮位。”
“末将明白。”周文郁如今对沈砚秋的军令再无半点迟疑，“宁远城头的炮位布置图，三日内便可完成。”
午后，沈砚秋亲自巡视粮仓。巨大的仓廪中，玉米堆积如山，几个老军户正用木锨翻动粮食，防止霉变。见他到来，众人停下活计恭敬行礼，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卒激动道：“督师，老汉从军三十年，从未见过如此丰足的粮仓！今年冬，弟兄们再不用饿肚子了。”
沈砚秋抓起一把金黄的玉米粒，任其从指缝滑落。这丰收的景象让他想起在米脂推广早熟麦种的艰难，想起徐光启赠书时那句“辽东缺粮，此书中玉米种植法或能用上”的嘱停如今粮仓满溢，却更要提防暗处的冷箭。
“分出五万石玉米，装车运往京城。”他突然对苏清鸢道，“以徐阁老门生的名义捐赠，就是酬谢师恩。”
苏清鸢微微一怔：“此时运粮入京，岂不坐实了殉‘拥兵自重’的污蔑？”
“正相反。”沈砚秋目光深沉，“要让京城百姓知道，辽东将士在保家卫国的同时，还能有余力接济京师。魏忠贤若敢此时散布流言，便是自打嘴巴。”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运粮队中安插我们的人，暗中查访那几位被俘殉亲信的下落。记住，此事绝密，连秦玉容也不必告知。”
苏清鸢会意点头，立即去安排此事。沈砚秋独自走在粮仓间的通道里，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廪中回响。他知道，这场与殉的较量，早已不局限于朝堂奏对或战场厮杀，每一个看似寻常的决策，都可能影响全局。
傍晚时分，他召集秦玉容、周文郁到督师府，将一幅辽东防务图铺在案上。
“锦州多棱堡已成，火炮足以覆盖周边三里。”沈砚秋的手指从锦州滑向宁远，“但皇太极若避实就虚，直扑宁远，我们该如何应对？”
秦玉容按刀而立：“骑营可分兵五千驻守宁远外围，与城头炮火形成犄角。”
周文郁却皱眉：“分兵则力弱。后金骑兵来去如风，若佯攻宁远，实取锦州，我们反而被动。”
“所以要在宁远城外十里处埋设地雷，广挖壕沟。”沈砚秋的指尖点在宁远前方，“让他们未至城下，先损三成兵力。同时锦州守军不可妄动，必须确保多棱堡万无一失。”
他看向二人，语气凝重：“此战的关键，不在击退多少次进攻，而在彻底粉碎皇太极南下的野心。只有打疼他，才能为朝廷肃清殉争取时间。”
秦玉容与周文郁对视一眼，齐声领命。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督师已在谋划一场超越战场胜负的棋局。
夜幕降临，沈砚秋独自登上宁远城头。城外新挖的壕沟在月光下如一道伤疤，更远处，工匠们正在秘密埋设地雷。寒风吹动他的袍角，腰间的尚方宝剑沉甸甸的。
苏清鸢悄然来到他身后，递上一封密信：“徐阁老来信，京城炭价已经开始上涨。我们的炭饼若能及时越，可解燃眉之急。”
沈砚秋展开信纸，借着城头火把的光亮快速浏览。徐光启在信中只字未提朝堂争斗，却详细明了炭饼运输的路线和接应人，末了附上一句：“辽东安危，系于宁远。君在，则关宁防线固。”
他将信纸凑近火把，看着它化为灰烬，随风散入夜色。
“告诉秦玉容和周文郁。”他望着黑暗中隐约的山峦轮廓，“三日之内，完成所有战备。后金的探马，已经出现在百里之外了。”
苏清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山寂寂，秋虫哀鸣，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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