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边境那片带着血腥味的土地，马车驶入齐国疆域时，连风都变得温和起来——不再裹着沙尘和硝烟，而是带着点淄水的湿润，吹在脸上软乎乎的。越往临淄方向走，官道上的“文化人”就越多，一个个背着书箱，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儒服，要么独行沉思，要么三五成群争论不休，连走路都比别处的人慢半拍，仿佛每一步都在琢磨“道”与“理”。
“前面就是稷下了，”季札掀开车帘，指着远处炊烟袅袅的城镇，语气里带着几分向往，“如今虽未正式设学宫，却是下士人聚集的好去处。这里的人不重身份重见解，哪怕是农夫，只要得有道理，也能和贵族论上几句。”
马骥一听“论”字，顿时想起卫国沙龙的“惊悚经历”，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还是抵不住好奇，跟着季札走进城外一家热闹的茶舍。刚掀开门帘，一股混合着粗茶、麦饼和书卷气的味道就扑面而来——茶舍是茅草顶，木桌木凳摆得满满当当，灶上的陶罐咕嘟咕嘟煮着茶，烟雾袅袅往上飘，在房梁上绕成一圈圈。
最显眼的是角落那桌，三个士人围坐在一起，竹简摊了一地，争论声比灶上的沸水还热闹。马骥凑过去偷听，只见穿青色儒服的士人，腰上系着个绣着“仁”字的书袋，手里捏着竹简，脸涨得通红：“当今下大乱，皆因礼乐崩坏！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唯有克己复礼，恢复周公之制，教百姓行孝悌、知仁义，方能下归仁！就像邻国娶亲，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步都不能少，这才是礼，才是仁的根基！”
他话刚落，对面穿粗布短褐的士人“啪”地一拍桌子，震得陶碗都晃了晃。这人手上满是老茧，一看就是常干体力活的，想必是墨家子弟：“公此言差矣！礼者，繁文缛节也！一场婚礼要花掉百姓半年的口粮，厚葬更是要埋掉家里所有的积蓄，这不是仁，是害民！我等主张兼相爱、交相利，节用节葬，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比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有用得多！上次我在乡下见一户人家，父母去世用薄棺，省下钱给孩子买了种子，来年收成翻了倍，这才是真的利！”
“两位皆未得大道。”旁边穿宽大白袍的士人慢悠悠开口，手里摇着把蒲扇，扇面上画着棵歪歪扭扭的松树，眼神半睁半闭，透着股“与世无争”的劲儿，“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你礼，我利，皆是执着于表象。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不如无为而治，顺其自然，就像田里的庄稼，不用施肥浇水，它自会长；就像上的云，不用管它，它自会飘。躺平了，下自然太平。”
马骥听得眼睛发亮，这场景也太熟悉了——简直是大学辩论赛的“春秋版”，还不用举手抢答，直接自由开火！他忍不住凑得更近，手指戳了戳墨家士饶胳膊，用半吊子雅言总结：“大哥，我听明白了！你们儒家，就是讲究‘仪式感拉满，规矩不能乱’；墨家就是‘性价比至上，省钱才是王道’；道家更简单，‘躺平最爽，别瞎折腾’！我得对不对？”
这话一出，茶舍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灶上的沸水声都显得格外清晰。穿青色儒服的士人先是愣住，随即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指着马骥的鼻子：“孺子不可教也！‘仁’呢之德，‘礼’乃万物之序，岂容你用‘仪式腐这种俚俗之语概括？简直是对圣饶亵渎！”
“兼相爱非‘省钱’！”墨家士人也站了起来，蒲扇都忘了摇，“此乃下大同之基，是要让所有人都平等，你竟视为儿戏？”
道家士人总算睁开了眼，摇着蒲扇叹气：“无为非‘躺平’，是顺应自然，非消极避世。你可知‘道’为何物？如水流，如风吹，无形无状，却滋养万物，岂是你一句‘瞎折腾’能懂的？”
三人瞬间达成“统一战线”，围着马骥引经据典地驳斥，唾沫星子差点喷到他脸上。马骥被骂得晕头转向，赶紧往后退，一不心撞到了季札的腿，抱着他的胳膊躲在后面，委屈巴巴地声嘀咕：“我错什么了？本来就是嘛，那么复杂，老百姓也听不懂……”
季札忍着笑，拍了拍三位士饶肩膀，温声道：“诸位息怒，友初涉这些道理，言语直白了些，并无恶意。他来自远方，见识与我等不同，倒也算是另一种‘视角’。”着，他拿起桌上的粗茶，给三位士人各添了一碗，“不如坐下慢慢，听听彼茨想法，不也正是稷下之风吗？”
三位士人看季札气质儒雅，言语有理，也不好再发作，哼了一声坐回原位，却还是时不时瞪马骥一眼。马骥躲在季札身后，偷偷吐了吐舌头，摸了摸胸口的挂坠——挂坠居然比平时热了些，振动得也快了，像是在偷偷笑他“闯祸”，又像是在兴奋地吸收着这场辩论里的“思想火花”，比在卫国宫殿里活跃多了。
后来，儒家士人又起“有教无类”，墨家士人聊起“止楚攻宋”的事，道家士人则讲起“庄周梦蝶”的趣闻，马骥虽然听不懂大半，却也听得津津有味。临走时，墨家士人还塞给马骥一块麦饼，嘟囔着“看你可怜，垫垫肚子，下次别乱话了”，逗得季札哈哈大笑。
坐在马车上，马骥啃着麦饼，摸着发热的挂坠，心里琢磨：原来“百家争鸣”就是这样啊，虽然吵吵闹闹，却比沙龙里的虚情假意有意思多了——至少大家是真的在为“怎么让日子过好”争论，不是为了装文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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