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该不会是掉海里时把脑子撞傻了，烧坏了神经，连我们都认不出了呜呜……我的建隳啊，你可不能这样啊……”
“都闭嘴！让开！”
黎老爷一声低喝。
他一把将围在床边的人扒拉到边上，只留下三岁的衿衿站在床前。
他轻轻握住衿衿肉乎乎的手。
“衿衿，你告诉阿爷，三哥怎么了？他是真的醒了，还是……魂还没回来？”
一个从不信邪的人，突然信了邪。
那种感觉就像一脚踏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而事实也真如她所。
黎建隳怔了几秒，眼神先是空茫，随即渐渐凝聚起一丝光亮。
“阿爷。”
全家人悬在心口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建隳，阿爷在这儿，别怕。”
黎老爷轻声着，声音里满是心疼。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黎建隳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我没事，让你们操心了……让大家担心了。”
完，他的目光缓缓转向床边的衿衿。
她那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看着她，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暖意。
“过来。”
听到这话，衿衿立刻咧开嘴笑了。
她穿着软底布鞋的脚在床沿蹭来蹭去，吭哧吭哧地往上拱。
可腿太短，爬了半也没上去半寸。
黎老爷见状，笑着摇头，轻轻一提，便帮她坐上了床。
他低声叮嘱：“慢点，别摔着。”
衿衿稳稳趴在他胸口，一本正经地教训道：“三哥哥，以后不准乱跑了！你要是再失踪，阿奶了，真打你屁股！打得啪啪响！”
话音刚落，黎老夫人就在一旁接过话茬。
“对！不听话的孩子就该打屁股！看你还敢不敢半夜翻墙出去！”
屋里的气氛原本沉重压抑，此刻却被这祖孙几句打趣冲淡了不少。
紧张的情绪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温馨。
大家又陪着了一会儿话。
见黎建隳的气色渐渐由苍白转为红润，精神也恢复了些，便默契地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悄徒房间角落，最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黎建隳闭着眼，听着脚步声远去，门被轻轻合上。
等确定没人了，他才慢慢睁开眼，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
就在他双脚刚落地的瞬间，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衿衿像只老鼠一样，一溜烟冲了进来。
“三哥哥，你是不是饿了呀？我去给你拿点心！”
黎建隳低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皱，腿轻轻一挣。
“我要上厕所，让开。”
衿衿一听，立马双手捂住眼睛，脸“唰”地一下憋得通红，扭过头去。
“男生上厕所，女生不能看！我不看！我真的不看！”
他没再理会她，快步走向洗手间，反手“咔哒”一声将门关上。
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镜子里的自己却猛地把他吓了一跳。
他本以为自己能扛住，能控制住那种异样的感觉。
可镜子里那副近乎狰狞的模样，还是让他心头一震。
脚下一滑，地面湿冷，他慌乱中伸手乱抓。
幸好及时抓住了洗手台的边缘。
他喘着气，额头沁出冷汗，再抬头看向镜子。
锁链缠着龙身，铁锈刮着鳞片，发出刺耳的“咔嚓”声。
链条震动，空气中弥漫着金属腐朽的气息。
那黑漆漆的龙爪，轻轻一划。
巨大的爪子从阴影中探出。
“三哥哥～你好了没呀？”
门外，奶娃的声音软糯糯地飘进来。
黎建隳一颤，眼前的血海瞬间消散。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仍坐在屋郑
耳边还回荡着女饶哭喊、孩子的尖叫，还有木头爆裂的噼啪声。
他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冷汗，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跪地呕吐。
“三哥哥？”
衿衿等不及了，用拳头咚咚敲门。
“三哥哥是不是睡着啦？”
他大口喘气，猛地拉开门，膝盖一软，直接跪在地上，一把把衿衿搂进怀里。
黎建隳猛地吸了一口气。
他将脸埋进她的肩窝。
那些幻象，瞬间碎得无影无踪。
哭喊声淡了，血海退了。
连那沉重的铁链声也渐渐远去。
世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怀中孩子细微的呼吸和心跳。
只剩一身冷汗，被窗外吹进的风一刮，凉得他直打哆嗦。
汗水浸透了衣衫，贴在背上冰冷刺骨。
一缕风从窗缝钻入，吹在湿透的脊背上。
他抱着衿衿的双臂不自觉收紧，牙齿微微打颤。
“别走……”
他闭着眼，声音哑得不像话。
衿衿点点头，手轻轻拍他后背。
“三哥哥别怕，我不走。大黑龙不敢惹你。”
她仰起脸，眼睛亮亮的，认真地点零头。
“大黑龙坏，但它怕三哥哥！我也不怕，因为三哥哥保护我。”
黎建隳喉咙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睁眼，只是轻轻点头，嘴角微微动了动。
他知道自己是谁，知道刚才的幻象不是虚妄。
那条龙，就是他自己。
不是梦，不是诅咒，而是他亲手造就的灾厄。
他曾以龙身降临人间，只为毁灭。
他亲眼见过，它吞过多少人命，踏平过多少村庄……
呵。
一声轻笑，从喉间溢出。
他笑了，笑自己竟还妄想逃避。
原来日夜折磨他的，不是梦。
那些血腥并非来自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过去。
是报应。
他罪有应得。
他杀戮太多，毁人太多，夺走太多生命。
如今，那一切反噬而来，化作无尽的折磨，日日夜夜提醒他。
只有衿衿身上那点干净的暖意，能暂时压住他体内的魔性。
她是这世间唯一干净的存在。
衿衿感觉到他手臂松了嘟囔道：“大黑龙又调皮了……得想个法子，治治它才校”
她仰头看了看他熟睡的脸，眉头轻轻一皱，叹了口气。
衿衿手里紧紧攥着黎卿辰送她的那支钢笔，歪歪扭扭地在他身上乱涂乱画。
“三哥哥，你看我画得怎么样？”
她抬起头，脸红扑颇。
墨汁“啪”地一下溅了出来。
乌黑的墨水蹭得她鼻尖、脸颊、额角全是。
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的花猫。
黎建隳站在原地，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
“闲得没事干了？”
衿衿却一点也没被吓到，反而咧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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