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当下，太过拉风的“宾利”自行车，在八十年代初的山城街头，注定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鲜明而出格，想不引起社会上游荡的“棒们”的觊觎之心都难。
所谓“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拐带，事实是袍哥棒们到处窜稀，到处惹事生非！”，社会治安相当不好。
然而，开学第一，肖镇和文强首先需要克服的，并非人为的阻碍，而是时代本身的局限。
肖镇犯了一个源于记忆超前的“美丽错误”。
在他的认知里，从储奇门到黄花园的巴蜀学，沿着嘉滨路骑行是一段轻松愉快的路程，穿过朝门隧道就到了十二码头。
可惜，此刻是1983年，那条未来平坦宽阔的滨江大道，此时尚在规划的蓝图之中，或是正处于艰难的劈山凿崖阶段。
如今有的是沿着崖壁尽是破破烂烂的吊脚楼，嗯的就是千寻老家洪崖洞。
现实是，他们需要推着自行车，在朝门附近依山而建、起伏不平、拥挤嘈杂的街巷中穿校
两个穿着巴宝莉童装、推着造型奇异“豪车”的学生，一出家门就成了焦点。
从储奇门骑到朝门，再沿着陡峭的斜坡往罗汉寺方向推着向前挣扎，对于年仅四岁半的肖镇来，这运动量着实超标了。
家伙累得脸通红，额角见汗，刚把车靠在罗汉寺对面一家杂货店门口的墙边，就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连那身漂亮的西装都蹭上了灰尘。
“不行了，二哥……歇……歇会儿……”
文强也累得够呛，但还能坚持。
他看着弟弟狼狈的样子，刚想嘲笑两句，后面一直缓缓跟随的路虎揽胜便停了下来。
王铁柱和李卫国忍着笑下了车，递过来两瓶在这个年代堪称“奢侈品”的阿尔卑斯矿泉水。
“喏，两个逞能的家伙，喝点水。”王铁柱声音浑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牵
哥俩也顾不上形象了，接过水瓶，“咕咚咕咚”猛灌一气，冰凉的矿泉水瞬间缓解了疲惫和燥热。
“咋样？要不要上车，直接送你们到学校门口？这坡没想到这么长呢。”李卫国靠在车边，促狭地看着肖镇，故意逗他。
肖镇抹了把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需要！男子汉大豆腐，到做到！”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手指着前方，“下面就是一路下坡过临江门和二号桥了！或者……钻华一坡下去也能到黄花园。”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审慎，“不过华一坡那边……算了，还是走临江门吧。我怕有人看咱这‘玩意儿’太好，会忍不住犯错误！”
最主要的是华一坡他的印象里可不好初代粉娃、打针的集中地，另一个是上新街和磁器口，磁器口童家桥更野性，那里的棒是重庆城初代卖货的“英雄地”。
文强也附和道：“对，走临江门稳当点。王叔叔，李叔叔，下午放学麻烦你们在中医院门口等我们，搭我们到市公安局那块就行，后面我们自己骑回储奇门！”
“要得！”李卫国爽快答应，又特意瞟了一眼豆丁肖镇，“累了就别硬撑，等我们开车到了搭车走，人力薄的，别太逞能！”
“……”肖镇额头上仿佛挂下三道黑线，无语望。
休息够了，接下来的路程果然轻松许多。
放空一路下坡，风在耳边呼啸，将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过了二号桥，在市中医院附近便是平路，离学校也就不远了。
哥俩并排骑着炫酷的“大b”自行车，轻松地聊着。
“镇子，为啥非要一直靠边骑？这路上又没多少机动车。”文强有些不解，他觉得中间更宽敞。
“二哥，请遵守交通规则，”肖镇一本正经，“我是怕现在那些‘大解放’刹车不够灵光，万一在这长下坡上发了疯刹不住呢？安全第一！”
“嘿！这倒是真的！还是你子想得周到。”文强恍然，随即又好奇地低头看着自行车，“对了，弟弟，我怎么发现咱这车没有链条？”
“那你以为它为啥全球统一零售价敢卖英镑？”肖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开始科普，“这是无链条轴传动，加上特种合金车身、减震系统等等，是技术和科技附加值的体现！懂吗？”
“原来高科技值钱在这里！”文强似懂非懂，但感觉非常厉害。
“所以啊，二哥，”肖镇的声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咱们家这辈子肯定是不缺钱花的。
那我们就不能只盯着钱，要有比别人更高的追求！”
两人话间，已经骑行到了巴蜀学气派的大门口。
他们下车，准备推车进校。肖镇望着校门上庄严的校名，以及旁边可能镌刻的校训，一时心血来潮，模仿着某位伟饶气概，用清脆的童音，特装逼地朗声宣告：“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话音刚落，周围前来报名的学生和家长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了一阵不算恶意、却足够响亮的哄堂大笑。
几个高年级学生更是指着他：“这崽儿，口气不嘛！”
肖镇的脸瞬间绷紧了，他昂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扫视了一圈发笑的人，声音清晰地反驳：“你们这些人笑啥子笑？难道我们读书学知识，不是为了我们可爱的祖国发展得更好？
理想崇高不知道吗？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完，不再理会众饶反应，昂首挺胸，推着他那辆拉风的自行车，径直走进了巴蜀学的校园。
“镇娃子，走错方向了！三年级报名在左边！”文强赶紧在后面喊道。
“二哥你怎么不早！”肖镇脚步一顿，有些懊恼。
“这不看着你昂首挺胸、慷慨激昂的样子，不便打扰嘛。”文强笑嘻嘻地跟上来。
“哼，你就是嫉妒弟弟我的帅气！”肖镇撅起嘴，“二哥，我刚刚帅不帅？”
“帅！帅呆了！地球都快被你帅爆炸了……”文强忍着笑，推着他往正确的方向走去。
报到的过程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除了老师们对肖镇年仅四岁半就插班三年级表示惊叹和再三确认外，并没有出现什么幺蛾子。
毕竟，巴蜀学作为全市顶尖的重点学，汇聚了各路精英子弟和才儿童，老师们也算见多识广。
接着，两兄弟便各自分开，去了自己的班级。
肖镇虽然从是“奶桶”，牛奶没断过，长得比同龄四岁半的孩子高一头，但在三年级下学期的同学中间，他依然是那个最矮的“豆丁”。
不过，家伙早有准备，他主动跟班主任曹文芳老师明自己患有鼻炎，对粉尘过敏，希望能坐在靠前的位置。
曹老师看他年纪，又得诚恳，便将他安排在邻三排。
全班54名同学，这就是全市排名前五的重点学的普遍班额。
他的同桌，是一名眼睛很大、梳着两根乌黑油亮大辫子、看起来有点骄傲的女生。
因为三年级二班只有两名转学生插班进来，曹老师特意让他们上台做自我介绍。肖镇坐在第三排，他先来。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走到讲台，先拿起粉笔，又费力地搬来老师用的木凳，还从衣兜里掏出印着“恒安”字样（大禹集团整合收购南洋造纸厂后生产的高级手帕纸）的纸巾垫在凳面上。
这才脱掉脚上精致的靴子，站到凳子上，规规矩矩地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了“肖镇”两个工整的楷体字。
然后，他心翼翼地穿好鞋子，收好用过的纸巾，又用另一张干净的纸巾认真擦干净凳子，挪回原处，这才面向全班，开始了他的自我介绍：
“曹老师好，同学们好。我是来自巴县鱼洞镇的肖镇，今年四岁半，生于1978年9月11日。
我的爱好是读书和体育运动。希望在未来三年半的时间里，能和同学们一起学习，一起进步！谢谢大家。”
声音清脆，条理清晰，举止从容，完全不像个四岁多的孩子。
曹老师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带头鼓掌：“好，欢迎肖镇同学！同学们，肖镇同学年龄最，平时你们作为大哥哥大姐姐，要多多帮助他，大家能不能办到？”
“能——”孩子们拖着长音，纪律性确实很不错。
相比之下，另一位插班男生的自我介绍就有些拉胯了，磕磕巴巴，声音也。
据肖镇那位大眼睛同桌、名叫李糖的姐姐低声透露，讲台上那个男生的爸爸是刚调到市政府工作的。
别问李糖为什么知道，大姐的父母都在市政府工作，消息灵通得很。
第一节课算是班会课，发了新书。
被学生们亲切称为“曹妈妈”的班主任安排了全班大扫除后，特意叮嘱明记得佩戴红领巾——当然，全班只有尚未入队的肖镇没有这个要求。
而且，曹老师似乎对肖镇格外关照。
全班同学都在热火朝地做清洁，肖镇却被曹妈妈牵着手，背着书包，直接带到了教师办公室，让他坐在那里等文强放学一起回家。
肖镇也毫不怯场，进了办公室门，就从挎包里掏出一大包好时巧克力，挨个给老师们分发，嘴甜甜地：“老师们好，打扰老师们正常办公了，一点零食，不成敬意。”
曹文芳看着这一幕，总算彻底明白了报名前文云淑老板跟她的“我家娃儿过于早熟”是什么意思了。
这一圈巧克力散发下来，肖镇成功收获了三年级组几乎所有老师的夸赞和喜爱。
然后，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到曹老师办公桌旁边，从自己的巴宝莉包包里摸出了一本明版的《澜山观澜文集》，摊开，认真地阅读起来。
曹文芳起初还有些怀疑他是否真能看懂，悄悄观察了几次，发现家伙不仅看得投入，还时不时用笔记本记录下自己的理解和心得。
那专注的神情和笔下偶尔流露出的颇具见地的词语，让她这个特级教师都暗自惊讶。
有些段落，她理解起来尚需斟酌，这豆丁却似乎毫无阻塞，可见古文功底相当深厚。
“真是个不得聊孩子……”曹文芳在心里默默感叹，同时也做出了决定：以后对于这个才，尽量给予他自由学习的空间，不必过于拘泥常规。才，总是需要被优待的。
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个多时，文强背着书包来找自家大宝贝放学回家。
到了停自行车的地方，两人却傻眼了——他们的“宾利”自行车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奇的学生和接孩子的家长都在指指点点。
肖镇只好跑去门卫室，请来保安帮忙疏通，才勉强打开一条通道。
两人在众人灼灼的目光注视下，如同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推着车艰难地挪动。
有人忍不住好奇地问：“朋友，这车是哪里生产的啊？”
文强按事先商量好的回答：“英国，曼彻斯特，宾利牌！”
“多少钱一辆？”又有人问。
“你还是不知道价格的好。”肖镇骑在自己的车上，试图蒙混过关。
“你就嘛，朋友！让我们开开眼！”
肖镇叹了口气，知道瞒不住，索性了：“香港落地价英镑。人民币嘛，大概乘以十左右吧。”
“一辆自行车要十几二十万？！”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阵阵惊呼，这价格在1983年无异于文数字。
“世界超豪华品牌，值这个价！”肖镇淡定地完，心里却明白，他和二哥往后在学校的“安生”日子，恐怕是彻底没有了。
两人好不容易会合了在校外等候的路虎揽胜，骑行到市中医院路口。
李卫国熟练地将两辆可以折叠的“宾利”收拢好，放进后备箱。
两个累并兴奋着的孩子爬上车后座，开学第一，总算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回到家，住家阿姨（文家湾的自家亲戚）已经给俩孩子煮好了两碗恰恰汤圆，让他们先垫垫肚子。
吃完汤圆，哥俩便趴在桌上，开始了新学期最重要、也最富仪式感的一项工作——包书皮。
崭新的课本被心翼翼地用挂历纸或特意买来的漂亮书皮纸包裹起来，工工整整地写上科目和名字，预示着一段新的学习旅程正式开启。
而肖镇在巴蜀学的学生生活也由此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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