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日正午 襄江东岸
当陈雅踹开指挥部那扇锈迹斑斑的铁皮门时，里面的场景让人有些猝不及防。只见政治部的吴正像一头愤怒的雄狮一般，紧紧抱着电话机，对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对！让三团把迫击炮立刻架到钟楼上去！”
在满地散落的作战地图上，“直隶第三混成旅”的蓝色箭头已经被红铅笔戳得面目全非，仿佛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马蜂窝。
陈雅抖落军装上的墙灰，这些灰尘是半时前他们遭到直系军阀的 150 毫米榴弹炮袭击时溅到身上的。不得不，那些由德国教官训练出来的炮兵确实非常难缠，他们的炮火精准而猛烈，给陈雅他们带来了不的麻烦。
陈雅定了定神，开口问道：“宋医生在哪里？”
吴一边用肩膀夹着话筒，一边腾出一只手，朝着东南方向指了指，大声回答道：“李曜青医疗队在纺织厂的仓库里！”
陈雅抓起两个铝制饭盒就往外跑。这是今早刚缴获的使馆特供美国野战口粮，她特意往宋希那份多塞了半块午餐肉。绕过两处还在冒烟的机枪阵地时，她听见几个伤兵在谈论戴红十字袖标的独眼医生，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全东征军都知道，第一野战医院的宋希大夫骂人比手术刀还利索，还不带脏字。
十二时四十七分 纺织厂临时手术室
按住他大腿！动脉喷溅高度超过六十公分了！宋希的吼声穿透帆布帐篷。她左眼的纱布被血污糊成了褐色，右手正把止血钳捅进伤员膝盖窝，曜青！准备动脉夹！
陈雅蹲在弹药箱垒成的掩体后边，透过帐篷裂缝看见宋希的白大褂下摆都在滴水。她数着地上滚落的弹壳：三个.45口径手枪弹壳，七个7.92毫米步枪弹壳——看来今早这边经历了至少三轮冲锋。
你别抖！宋希突然踹了手术台一脚，震得器械盘里的镊子叮当作响，麻药就剩最后半支，再乱动就让你嚼皮带！
伤员含糊的求饶声让陈雅笑出声。这凶巴巴的语气和七年前一模一样——那时她们在女子师范学堂，宋希给解剖课青蛙绑腿时也是这么骂饶。
十三时零六分
当第十三个染血的纱布团扔进铅桶，陈雅终于听见器械碰撞声停了下来。她蹑手蹑脚绕到帐篷背面，正好看见宋希扯下橡胶手套，露出被汗水泡得发白的手指。
李军医，盐水。宋希仰头灌下整壶水，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滑动。陈雅注意到她脖子上的红绳褪色成了浅粉——那是几年前在金陵，唐茗用原先自己嫁妆里的红绸给三人编的同心结。
希同志。陈雅突然从弹药箱后蹦出来，两盒饭举过头顶，要不要尝尝美国资本家的牛肉炖土豆？我还听是使馆城市那边支援的呢……他们打内战居然还有功夫跟北城那帮子扯在一块……
宋希紫色的眼瞳瞬间瞪得滚圆，沾着脑浆的睫毛剧烈颤动：阿雅？你...你不是在打襄江码头？
打完仗就听某位大姐把手术室当屠宰场。陈雅故意用饭盒去冰她脖子，怎么，不欢迎政委视察？
李曜青识趣地抱着器械箱溜走了。宋希一屁股坐在弹药箱上，绷带下的胸口剧烈起伏：少来这套！之前在学校，你好来帮我忙，结果转头就跑去找茗茗姐姐了！
这不是给你搞磺胺去了嘛。陈雅挨着她坐下，掀开饭盒的手突然顿住——宋希左腕有道新鲜的擦伤，皮肉里还嵌着砂砾。
又被伤员抓的？她掏出随身镊子。
有个十六岁的鬼，截肢时差点咬断我手指。宋希满不在乎地扒拉着土豆块，你该看看他醒来发现少了条腿的样子...
陈雅突然戳向她右脸酒窝：茗茗要是知道...
宋希的筷子猛地插进饭盒，好不提这茬！
上个月在武昌，谁抱着茗茗寄来的围巾哭湿了半个枕头？陈雅得意地晃了晃饭盒底层的咸鸭蛋，某些人还什么茗茗姐姐的手艺就是比某人强...茗茗都告诉我啦～
陈雅！宋希的耳尖瞬间红透，独眼里泛起水光，那是吗啡副作用！
十三时三十五分
两人头碰头分食着最后一块午餐肉时，外头突然响起集合号。陈雅摸出怀表看了眼，烦躁地抓了抓短发：我请了两个时假，政治部那帮家伙...
陈政委。宋希用手术刀挑起她领口的线头，听你们在码头缴了批德国望远镜？
想要？拿东西换。陈雅拍开她的刀尖，叫声姐姐就给你。
做梦！宋希一脚踹在她腿迎面骨上，唐茗十九岁生日那晚，你偷喝了她家三坛女儿红，最后是谁背你回宿舍的？
陈雅揉着腿直咧嘴：都怪你非要比谁能用吸管喝得快！
所以...宋希突然凑近她耳边，阿雅妹妹~
滚蛋！我比你大！陈雅跳起来后退两步，后腰撞翻了铅桶。沾血的纱布团滚了满地，两人看着对方脸上溅到的血点，突然同时大笑起来。
十四时整
拿着！陈雅把个油纸包拍在宋希怀里，缴获的瑞士巧克力，别让李曜青偷吃了。
等等！宋希扯住她武装带，你后颈有弹片擦伤，至少让我...
你的时间留着给截肢的鬼吧。陈雅甩开她的手往门口跑，对了！茗茗下月要随慰问团过来！
帐篷布落下前，她听见宋希的喊声混着重机枪的轰鸣传来：让她带点金陵的盐水鸭！
十四时二十分 襄江码头
政委！三团请求增援！传令兵的声音被江风吹得支离破碎。陈雅扣紧钢盔，最后看了眼纺织厂方向——那里正升起新的黑烟，不知是锅炉房爆炸还是焚烧纱布的火焰。
她掏出宋希偷偷塞进她口袋的物件：半块用酒精棉包着的巧克力，还有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熟悉的簪花楷：
【阿雅妹妹：下回受伤不来处理，我就告诉茗茗姐姐你十二岁尿床的事】
“可惜……”陈雅看着纸条发笑，“希妹妹居然觉得茗茗知道这种事会比她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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