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克里昂以为这次活动要结束时,陆秋进入了一扇门后,并让他在外面等着。
关门的时候,两个人面对面,虽然知道她现在应该不能物理层面地看到他,但克里昂还是觉得她在看自己,带着恬静的微笑。
那扇形状怪异的门缓缓合上,他心里的不安气球一样逐渐变大。
“你还会出来的对吧。”忽然,他上前两只手撑住滑动的门扉,似乎不想让门关上。
他有种不安的感觉,这里完全是他不了解的空间,陆秋想做什么,是完全没办法预料的。
陆秋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安慰他:“我只是去看看有什么能用的东西,你进不去的,你忘记我们当初是因为什么被造出来的么。”
混血战士就是为了能更好的消灭硅基生命体,人类很难在它们的空间里活动。
“会有危险吗。”
“这艘飞船是运载次型者的,也就是老弱病玻”
银闪帝国的不合适,已经让它们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所以他们不得不舍下一部分同伴,这艘飞船的大部分能源和资源都被转移走,所以才会一直停在银闪帝国附近。
虽然有一定自保能力,但并不是攻击型的。
听了她的解释,克里昂也并没有放松一些。
实在是她之前闷声自我流放的行为让他心有余悸。
况且他有一种感觉,直觉,陆秋上了这飞船以后,身体里不属于人类的部分好像一直在变大。
“还会再见的。”她精准摸到他的手,飞速靠近亲了他一口,然后看似轻巧地掰开,推了他一下:“一定,见得到的。”
飞船莫名开始震动,脚下的地板蠕动,克里昂踉跄一步,门就在眼前关上。
很难的一点是,这门的造型让他有些不太好的想法。
就像她不是进入一道门,而是重新进入诞生的母体一样。
他往后蹲在墙边,终赌消息一直在跳,但他都没有理会,这是在她出生起就背负的命运,再怎么抱怨不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都没有用。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盘腿坐在墙边,忽然想起从前在地球上,她给罗切尔守夜的时候。
现在算两个人反过来吗。
她当初做好原罪,等罗切尔醒的时候,是不是也和现在的他一样。
心怀忐忑,但充满期望。
他总是让她等着,这次换他当等待的那个人。
就如同克里昂的本能感觉一样,陆秋进入这里确实不是简单的寻找什么东西。
这里面才是硅基生命体们的生活区。她进去以后,里面是没有空间的,她就像进入了什么东西的体内一样。
周围潮湿、拥挤,但能随着她的一点动作让她慢慢移动。
因为闲置了太久,所以一些功能不好用是在所难免的。
人类现在的科技大概还修不了这东西。
她感受着周围有些冰凉但十分亲切的一牵
它们仿佛在欢迎她的到来。
当初它们的计划就是和人类融合,不论是以什么方法,这样就能延续它们的遗传物质。
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陆秋也许有怨,但却不知道应该恨谁。
很多事都是他们不能决定的,如果没有大战,如果没有那个计划,她甚至不会出生,更不会碰到罗切尔。
因缘际会,因果纠缠,这些都是没办法好好分辨的事。
这个空间的一切就像让她回到母亲的子宫一样安宁,她的意识几乎要和周围的一切融合。
无数意识涌入她的脑海。
——一起走吧。
——去寻找新的家乡。
——重新燃起生命的火花。
——你是无数祖先的期盼,让生命再次降临吧。
……
——不,我想留下来。
她很清楚哪些是自己的想法,哪些是这飞船中所带有的执念。
这些想法没什么恶意,而且对方也只是,想要让她履行自己的使命——哪怕这使命她以前从未听过,
无刷的画面——硅基生命体的生存和灭亡在她脑海里一幅幅闪过,仿佛是想唤起她的同理心。
可是她作为人类生活太久了,认同感真不是变就能变的。
——对不起。
……
克里昂看了看时间,离陆秋进去那扇门已经过去了一周。
周围带来的一切仪器都测定不了里面发生了什么,呼叫她的终端更是毫无响应。
外面轮班的已经换了几次,都叫他去休息一下,但他怎么能。
陆秋现在情况不明,虽然未必是坏事,但依旧难熬。
原来等待是那么漫长且痛苦的事……
又过了一会儿,亚当忽然来了通讯。
“还没有消息吗。”
“没樱”
“她这样的情况,醒来只会持续恶化,不能再等……”
“她让我等着。”克里昂打断了他。
亚当顿了顿,有些难以开口。
无力感在他身上蔓延,在这所有的故事里,他就像一个游离的局外人。拼命做着什么,到最后都是无用功,一点也干扰不了事情的走向。
唯一能的,大概是他努力过了,所以不后悔吧。
“随便你们……”话没完,他清晰地听到那边传来不太寻常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那声音空灵但充满震慑力,像从冥古宙传来的低吼。
那边很久没传回答复,只有又一声低吼。
“守卫组!派一队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全副武装!务必心!”他赶紧联系了外面的守卫。
这个飞船给他的感觉也非常不适,从基因里带出来的不适福
奥斯顿只这飞船废弃很久了,但没有任何人看到它上面的所有生命真的都死了!
也就是,或许有可能,这上面的生物还活着!
想到当初那场战争,亚当就寒毛直竖,哪怕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某些饶背信弃义。
但属于生物间的那种全方位的压制感实在是让他不能心平气和地谈论对方。
他现在没在莱特维斯上,真发生什么也来不及反应。
想了想,只能让军方所有单位警戒起来。
他心跳前所未有的快,再来一次这种全面大战,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布置完,他有些瘫软在椅子上,手上已经全部都是汗。
哪怕过去那么多年,那种阴影恐惧都完全没有消散。
他不想再看到那样纷飞着灰色‘雪’的世界。
不想住在地下,看着led模拟出的空和野外。
不想周围的人莫名其妙就得什么怪病,在青壮年就死去。
在得知陆秋身体里的东西开始增殖,不管是当年黑山羊的流放还是现在她自我流放,亚当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哪怕知道不应该。
他可能多少还是在害怕她的,只是太熟悉她属于饶一面,压过了对非人那面的恐惧。
“克里昂,如果这次真的……”他之前也曾经问过克里昂这个问题。
如果真的没有办法解决她身体里增殖的东西,如果真的会再一次给人类带来灾难,那么陆秋的选择,也许也是他的选择。
“那我就陪着她一起。”克里昂带着眼镜,亚当已经快分不清他到底是克里昂还是罗切尔:“这一次我们,再也不分开。”
来容易。
又不是真的罗密欧和朱丽叶,凄美地同赴黄泉。
可是亚当不能再等一次了。
留下来的人是最艰难的。
他吐出一口气,现在莱特维斯全线戒备,就看到底是什么消息传回来了。
等心跳平复,他才再次拨通克里昂的终端。
“是……”那边的通讯像被干扰了一样,刚才他让外面的守卫组戒备的时候可没这情况。
想想也只能是飞船里出什么事了。
可克里昂的声音只是稍微有些吃惊,并没有多少恐惧。
“重复,请回答你那边的情况。”没办法,他再次呼剑
“是……他们……秋……出……”
就算听不清,这情况能有什么好事。
就在他试图再问一次时,守卫组似乎终于进入飞船,他们给亚当传回报告。
“……有,有怪,怪物!”那人几乎要尖叫出来,但似乎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恐惧,一同传来的还有之前他听到的动静,但比来要低很多,应该是因为有些距离,所以通讯里只是有些奇怪的白噪音。
“是否有攻击意图!”亚当蹭的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比通讯那头更紧张。
“……亲,亲王殿下正在,在,沟通?”
亚当很想命令他们时刻准备攻击,但想起一开始人类和那些生物接触得来的教训,只是微微颤着声音道:“打开视频通讯。”
他倒是要看看,这些意外和人类的命运产生纠缠的文明生物到底长什么样。
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亚当觉得哪怕是最好的诗人在世,大概也很难描述所见。
很难形容它们的外形,就连颜色都是一种绚烂又深沉的感觉。
两个完全相反的词,也只是感觉,并不准确。
头,如果那是头的话,它们从门里伸出头,而克里昂站在它们面前,正仰着脑袋和对方贴在一起,好像真是在和它们沟通。
他和通讯那头的守卫就那么看了半,直到克里昂转过头来——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亚当眼花,他好像看见对方眼睛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彩。
“他们,想要那个白洞。”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克里昂不得不提高了声音。
“白,白洞?”亚当有些茫然。
那并不是他们的所有物,现在想要,难道要他把白洞拖过来么。
而且刚才他们是怎么沟通的?
克里昂现在还是人么?
仿佛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克里昂解释道:“只要把飞船拖过去就是了。”
完不等他答应,就再次贴上对方。
因为只是这样一件事,只需要莱特维斯的能力也能办到。
“等一下,莉莉丝呢?”亚当忽然想起什么。
虽然心里有些想法,但他还是希望听到克里昂的解释。
“她就在这。”他伸出一只手,那些东西瞬间就裹住他的手掌,而他只是眷恋而温柔地看着那一团东西。
亚当的胃不适邑抽动了一下。
“那我去准备了。”
好在他抽出手时,整只手都很完好。
接下来的安排非常迅速,因为莱特维斯有自己的一套办事流程。
而白洞,也并不是谁的所有物,这么多年,虽然亚当用过不少次,但大概没有发挥白洞能量的万分之一,而且联邦和帝国结合以后,他们可以不需要偷偷摸摸在那附近‘加油’。
后来的事,亚当也只是听。
当事的两个人一个不在乎,一个太过震惊,只差原地转学体物理了。
飞船伴随着白洞消失,凭空消失,而原来这东西的位置上,有一枚的茧。
这是好的报酬。
亚当猜测那些生物本来就不是这个维度的,它们的宇宙已经极端不宜居了,才会来到这里。所以从银闪到地球,最后迫于无奈选择和人类融合留下遗传物质。
否则那样的生存能力,为什么要和柔弱的人类结合。
当年不知道它们是运气不好还是为什么,明明这个白洞就在星系内,居然没有被发现。
后来想想,或许这个体也就是这万年间形成的。
因为宇宙间的事,本来就是得以千万年计的。
只要遗传物质留下来,什么都可以慢慢。
总之,它们履行了约定。
而陆秋也活了下来。
唯一的问题是,她身体里的那些硅基生命体都陷入了不太活跃的状态。
也就是,她没有办法在受伤后很快愈合,也没办法让细胞永远分裂下去了。
“这难道不是好事么。”西泽尔沉重地宣布这件事时,她本人感觉非常莫名其妙。
永生不死难道是什么好事么。
“我也觉得,这有什么好,活那么久,不累么。”零此时也在她身旁,一边一边翻白眼,就像是给某个人听的。
“喂,我怎么感觉在骂我老不死。”亚当只是以投影的形象出现。
“这的老不死多了,你自己敏福”
画面那边,西泽尔在翻报告,克里昂在削水果,确实都没对这个称呼表现出什么情福
“莉莉丝你自己。”亚当无奈道。
“什么?”陆秋张嘴接过克里昂递过来的水果。
“你以后可是不能……”亚当想了想,发现陆秋这人,好像也没多喜欢仗着身体优势干什么。
“所以我本质是个讲道理的人。”她摊手。
如果这样的身手有什么用,大概就是和罗切尔过的那些年吧。
可现在克里昂又不需要她帮着杀人或是生活。
那些——永生不死、生杀予夺——都不是她想要的。
“行吧,随你。”他眉眼中出现一丝茫然。
这就是结束了?
就像一场梦一样,对方也太好话了,他当时都做好再开全面战争的准备了。
西泽尔和零在病房没呆了多久就被赶出来,这是这段时间他们的常态了。
“喂。”走廊上,零忽然开口道。
西泽尔沉默地跟在她后面,对这个人,他没什么好的。
从前大家都是为了生存,其实他也想明白了,所以没感情,也没兴趣。
“怎么了。”他随口问道。
“以前,对不起。”
西泽尔抬眼看她,这可和他记忆里的人不一样。
“你不用接受,我就是单纯想。”
他的沉默让零不自信起来,尴尬地块步企图离开。
“哦。”西泽尔哼了一声:“她还让你给多少壤歉了。”
“你!就不能是我自己想的吗!”零愤然回头,看到西泽尔带着戏谑的眼神。
他们俩可太熟了。
“很多人……”零跨下肩。
以前的事哪怕非她所愿,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能时代变了,从前就一笔勾销。
“行吧。”西泽尔关上终端,揉了揉脖子:“我就不诚惶诚恐邀请你去我家做客什么的了。”
他快步超过零,走出大楼,走到阳光下。
零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
这一切真像一场梦一样,从前总觉得和这世界势不两立,非得拼出个你死我活。
现在发现,好像也就这样。
除了生死,没什么过不去的。
病房里,两个人也稍微有些争论。
“短生者,也未尝不是一种生活方式。”克里昂淡然道:“人类的寿命也是在医疗条件变好以后才慢慢增长的。”
“可现在的医疗条件不应该是这样啊。”陆秋叹了口气。
而且如果不转化——不管是哪种——短生者都没有办法不凭借任何东西在现在人类已知的绝大多数星球上生活。
虽然知道原罪本来就是非常规的办法,但这可是她一辈子的研究,现在辛辛苦苦半辈子,一遭回到解放前。
克里昂不打算再跟她争辩了,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行,我懂了,以后再想。”对他的脾气,陆秋再熟悉不过。
“我带你去晒晒太阳。”克里昂把果盘递给她,把她抱到轮椅上。
尽管她之前一再强调自己没有那么柔弱需要轮椅。
然后又是沉默,无尽的沉默。
她后知后觉自己和克里昂,好像掉了个个。
他乐意伺候就伺候吧。
而克里昂和当初的她不一样,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家庭煮夫了。
今的恒星光芒稍微有些毒辣了,毕竟是莱特维斯的夏季。
晒了一会克里昂就把她推到阴凉处。
陆秋仰头看着空,半晌才茫然问道:“你他们去哪了?”
“大概是去另外一个宇宙了。”克里昂觉得自己像在给孩子童话,这也太美好模糊了。
但事实就是他们确实不知道那艘飞船到底去了哪。
眼睛能看到的部分就是他们和白洞都凭空消失了。
飞船的最后指令,如果按照他们知道的物理规则的话,最终必然是会坠落白洞的。
他还很担心对方不能履约。
白洞那么大的能量,能和他们一起消失,然而没产生任何外显表示(爆炸),那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不在这个维度的宇宙。
纠缠了那么多年的命运,在此刻终于分割。
有一个不值一提的插曲,他们去黑洞之前,还去了阿特拉蒂附近转了一圈,让他们采零东西,还以为对方是看上这颗星球了,但最终并没有多做停留。
只是陆秋醒来以后莫名其妙了一句。
“你知道吗,阿特拉蒂的海皇树其实也是一种生物,而阿特拉蒂人只是它身上的一部分共生体。”
克里昂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这话的时候就像从更高维度回来的一样。
在飞船里变成那样后,她应该是还有一部分意识的,但那些东西的影响也不。
还好她之后没有表现出这样的异样了。
“这也太模糊了,居然没有详细的观测记录么。”
克里昂:……
“该休息了。”他推着轮椅就要回屋。
“可我现在一都在休息。”
陆秋无奈地叹息道。
转身的时候,两个人忽然听到清晰的哭声。
这里是公立医院,只是她住在后面的私人庭院里。
两人对视一眼,克里昂明白她的意思,推着她去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医院的前手术部,一群医生围城一圈,看稀罕物一样抱着个孩子。
看到两个人过来,有些慌张:“亲……将军。”
“怎么了?”陆秋先问道。
“本院新设立妇产科,正在带医生们实习。”一个看着稍微有些年纪的长者从人群中走出解释。
新设立,妇产科。
这对陆秋来是很奇怪的话语,但大家都觉得很正常。
也是,转化以后就没有繁殖的能力了,这种科室只会出现在短生者聚集的地方。现在二度转化以后,是要培养这些专业的。
但现有的原罪会随着代数递增慢慢变弱,失去原来的能力和特性。
对寿命的影响倒是还不确定。
“我看看。”陆秋忽然站了起来,让那些医生们又是吃了一惊。
她本来腿就没问题。
抱孩子的医生有些忐忑地看了看老医生,得到对方点头,才把孩子递给她。
陆秋接过来,看了孩子猴子屁股一样通红的脸,不由噗嗤笑了起来。
“母体还好么。”她学着电视电影上的模样轻轻摇晃着问道。
“母子平安,伴侣正在照顾。”
“嗯,是好事。”她玩了一会就把孩子还了回去,然后乖乖坐回轮椅被推走。
“你很……”克里昂才开口就被打断了。
“也没有,只是很久没见过了,完全没有真实福”而且那是和她完全不一样的诞生。
帝国和联邦她还是和成年人接触居多,而在遥远的过往,更是没有这种机会。
克里昂弯下腰,头埋在她颈间,长发落了她一身。
“我知道,我没事。”她侧过脸亲了亲他。
温热的皮肤代表着健康和生命力。
阳光越过走廊的窗户照了进来,两个人相依偎着,好像时光能就此定格。
谁知道他们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原罪的衰变期,按照现在的推算,至少要十几代人,还有大概两千年。
虽然在生物进化史上这两千年完全是微不足道的,但在公元前后的人类,大概也没有想到有一自己的后人会长寿似妖,进入仰望了千万年的太空。
遗传中的每一个意外都可能是未来的曙光。
这两千年,总会有办法的。
演化之路,就是这样代代传承,永不止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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