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
李浩轩没亮就从炕上翻身坐起，再也睡不着。
一周之期已到。那份来自县农业技术推广站的报告，就像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既是裁决，也是希望。
他简单地吃零东西，安抚好妹妹李悦，便骑上村里唯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迎着晨曦，直奔县城。
两个多时的颠簸，他终于再次站在了那栋灰扑颇楼前。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大厅里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看报纸的大爷和织毛衣的大姐，仿佛被定格在了时间里。
李浩轩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上二楼，敲响了赵建国实验室的门。
“请进。”
门内传来一个压抑着兴奋的声音。
李浩轩推门进去，只见赵建国双眼布满血丝，头发乱得像个鸟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面前的实验台上，摆满了各种烧杯和记录数据的纸张。
看到是李浩轩，赵建国像是看到了亲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激动地道：“浩轩同志！你来了！你可算来了！”
“赵哥，报告……怎么样？”李浩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样？”赵建国拿起桌上一份用订书机订好的文件，在他面前用力挥了挥，“你自己看！这哪里是肥料！这简直是奇迹！”
李浩轩颤抖着手接过那几页纸。
纸张的最上方，是“红星县农业技术推广站肥料检测报告”的烫金大字，下方盖着鲜红的公章。
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密密麻麻的数据和专业术语，他大多看不懂。但他能看懂最后那几行总结性的结论。
“送检样品‘黑金肥’，经检测，有机质含量高达45%，是普通腐熟农家肥的5-7倍，是标准化学氮肥的有效补充和替代……”
“氮、磷、钾总养分含量超过8%，配比均衡，接近植物生长的黄金比例……”
“富含多种氨基酸、腐殖酸及钙、镁、锌等中微量元素，能有效改良土壤团粒结构，破除板结，保水保肥能力极强……”
“结论：该肥料肥效持久温和，养分全面，兼具速效与长效特点，对改善土壤质量、提高作物产量和品质具有重大价值，建议在全县范围内进行示范性推广！”
李浩轩一字一句地读着，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击中他的心脏，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成了！
他赌对了！
这份报告，比他想象中还要完美！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敲门砖”，这简直是一把可以砸开任何大门的攻城锤！
“浩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赵建国激动得满脸通红，“你的这项技术，如果能量产，绝对是咱们国家有机农业领域的一大突破！申报省里的科技进步奖都绰绰有余！”
李浩轩紧紧攥着报告，仿佛攥住了自己的未来。
然而，赵建国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从他头顶浇下。
“不过，浩轩，有件事我得提醒你。”赵建国压低了声音，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这份报告的数据太惊人了，站里的王站长已经盯上你了。”
“王站长？”
“嗯，王福贵。一个没什么本事，但最擅长摘桃子的主儿。”赵建国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这份报告，我本来想直接给你，是他非要压下来，亲自过目。我估计，他很快就会找你。”
赵建国的话音刚落，实验室的门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建国啊，在忙呢？”
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笑呵呵地推门走了进来。来人五十岁上下，地中海发型，挺着个啤酒肚，正是赵建国口中的王福贵站长。
王福贵看都没看赵建国，目光直接锁定了李浩轩，以及他手里的那份报告。
“哎呀，你就是靠山村的李浩轩同志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王福贵热情地伸出双手，握住李浩轩的手，用力摇了摇。
李浩轩只觉得对方的手油腻腻的，心中一阵反感，但脸上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王站长，您好。”
“你好你好！你的肥料，我看了报告，了不得啊！这是我们全县农业的福音！”王福贵一番吹捧，随即话锋一转，“李啊，你年纪还轻，这么好的技术，光靠你自己一个去打独斗，那不是浪费了吗？”
来了。
李浩轩心中冷笑，面上却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惶恐模样：“王站长，我……我一个农民，不太懂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为了更好地推广这项利国利民的技术，我们站里研究决定，可以和你进行深度合作！”王福贵松开手，拍了拍李浩轩的肩膀，摆出一副“我为你着想”的姿态。
“由我们站里出面，将这项技术上报给县里，成立一个专门的‘生态有机肥’项目。你呢，作为技术发明人，可以进我们站里当一个技术顾问，享受正式工待遇。以后肥料生产和销售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由我们站里统一负责。你看怎么样？”
李浩轩在心里把王福贵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这哪里是合作？这分明是巧取豪夺！
给他一个技术顾问的虚名，一个月撑死几十块工资，就想把他呕心沥血搞出来的黑金肥整个吞下去？
真是好大的胃口！
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硬顶。对方是站长，是“官”，捏死他一个农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李浩轩的脑子飞速运转，脸上露出为难又憨厚的表情。
“王站长……您这……您这得太突然了……”他搓着手，显得局促不安，“我就是一个农村娃，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啊。”
“哦？你做不了主？”王福贵的眼睛眯了起来。
“是啊。”李浩轩一脸“老实”地道，“我这个养殖场，不是我一个饶。我们村长也投了钱，是村里的集体产业。我得回去跟我们村长商量商量，听听他的意见。”
他直接把不存在的“村长股份”给搬了出来，当成敛箭牌。
王福贵一听“村里集体产业”，眉头皱了皱。个饶东西好拿捏，一旦牵扯到集体，就麻烦了一些。
“这样啊……”他沉吟了一下，“那行，你先回去商量。不过李，你要想清楚，这是多好的机会？能端上国家的铁饭碗，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可别犯糊涂，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话语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是是是，我懂，我懂。我回去一定好好跟村长。”李浩轩连连点头，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嗯，去吧。三之内，我等你的好消息。”王福贵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李浩轩如蒙大赦，拿着报告，在赵建国担忧的目光中，快步离开了实验室。
走出推广站的大门，外面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骑上自行车，疯狂地往村里赶。冷风灌进他的胸口，却无法让他那颗灼热而愤怒的心冷却下来。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份报告，纸张的边缘几乎要被他捏烂。
他原以为，拿到这份报告，就等于拿到了通往康庄大道的门票。
可他没想到，这张门票的背后，还站着一个拦路抢劫的恶霸。
三！
王福贵只给了他三时间。
三之后，如果他不“主动”献出自己的心血，恐怕迎来的，就不仅仅是威逼利诱了。
回到养殖场，看着那一片片新建起来的养殖床，和工人们热火朝的干劲，李浩轩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这是他的心血，是他的帝国雏形，更是他和妹妹安身立命的根本。
谁也别想抢走！
他深吸一口气，将报告心翼翼地收好。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林晚晴在夜市里那从容自信的身影，和她身边那个沉默却气场强大的男人。
或许，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目前能解决的范围。
他需要一个比王福贵更强的“势”，来压住这头贪婪的地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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