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院子里洒下细碎的光斑。蝉鸣一阵高过一阵,像是为这溽暑演奏的无休止的背景音。林静推开那扇熟悉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木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几乎凝固在时光里的画面。父亲林建国正坐在那张老旧的藤椅上,微闭着眼,手里慢悠悠地摇着一把蒲扇,仿佛她还是那个背着书包放学归来的女孩。
“爸,我回来了。”林静轻声唤道,心里却泛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这次回来,是为了商量一件“大事”——母亲去世三年后,兄妹几个觉得父亲年纪大了,独自住在这栋有着四十多年房龄的老屋里,实在不放心,一致决定接他去城里轮流居住。而这栋老屋,也到了该处理的时候了。
父亲睁开眼,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静静回来了,热坏了吧?屋里冰着西瓜,快去切了吃。”
没有预想中的抵触,父亲的态度平静得让林静心里更没磷。她放下行李,没有先去吃西瓜,而是拉过一张马扎,坐在父亲身边。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父亲身下的那张藤椅上。
这张椅子,真是太老了。暗沉的黄色藤条,因为年深日久的摩擦,扶手和靠背处已经变得油亮光滑,甚至有些凹陷。几处接口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椅腿甚至因为常年的压力而微微有些外八字。在林静关于家的所有记忆里,这张藤椅,似乎永远占据着客厅那个最固定的角落。
“还记得这张椅子吗?”父亲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用蒲扇轻轻点零藤椅的扶手,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悠远,“是你妈嫁过来那年,我亲手打的。”
林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只知道这张椅子年代久远,却不知它竟有这样浪漫的来历。
“那时候,穷啊。”父亲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绽开的菊花,“请不起木匠,我就自己琢磨。买了上好的青藤,泡水、晾干、打磨……那时候手笨,被藤条划破了好多口子。你妈就在旁边,一边埋怨我毛手毛脚,一边心翼翼地给我上药。”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林静记忆的闸门。她忽然想起来了,是的,就是这张椅子。她记得自己三四岁时,像只猫一样蜷在父亲的怀里,就在这张藤椅上,听着他哼唱不成调的摇篮曲,鼻尖是阳光和藤条混合的干燥气味。藤椅的缝隙,还曾卡住过她掉落的乳牙。
再大一些,她会在夏夜像现在这样,坐在马扎上,趴在藤椅的扶手上,听父亲讲《西游记》里的故事。父亲的蒲扇一下下摇着,既为自己,也为驱赶她身边的蚊虫。那咯吱咯吱的轻微声响,是世界上最安心的催眠曲。
后来,她去外地读大学,工作,结婚生子,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每次回来,父亲总是坐在这张藤椅上,母亲则在一旁的沙发上织着毛衣。电视机里放着他们也许并不真的爱看的节目,但那幅画面,就是“家”最标准的样子。这藤椅,默默承载了从青丝到白发的重量,也见证了一个家庭从无到英从喧嚣到沉寂的全部历程。
“这椅子……都破成这样了,您还舍不得丢啊?”林静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着那温润的藤条,仿佛能触摸到流逝的岁月。
“破了吗?”父亲低头看了看,像看待一位老朋友,“我觉得挺好。你看,这里,”他指着一处用细藤巧妙修补过的地方,“这是你时候调皮,用剪刀戳破的,你妈气得要打你,是我拦住了。我,破了就补补,东西和人一样,有点伤痕,才是自个儿的故事。”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望向远处,声音更轻了:“这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魂儿。你妈的气息,你们兄妹几个吵吵闹闹的声音,都渗进这些老物件里了。城里的楼房是好,干净亮堂,可那里面,没有咱们家的魂儿。”
林静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忽然明白了,他们兄妹几个所谓的“为父亲好”,是多么自以为是。他们想给父亲的,是一个方便、舒适、现代化的“居所”;而父亲坚守的,是一个充满了回忆与情感的“家园”。这栋老屋,这张藤椅,是父亲与过往岁月、与母亲唯一的、也是最坚实的联结。搬离这里,无异于将他生命之树的根茎强行斩断。
那一刻,她做出了决定。
她没有再提搬去城里的事,也没有再提处理老屋的话。第二,她挽起袖子,开始彻底地打扫老屋。她擦拭着每一件旧家具,清理着母亲生前种花的阳台,仿佛不是在告别,而是在迎接一场久别的重逢。她还特意请来了镇上那位几乎已经收山的老手艺人,请他帮忙将那张藤椅仔细地加固、修缮。
老匠人戴着老花镜,工作了半。完工后,他拍着结实的椅腿,对林静:“姑娘,放心,这椅子啊,用料实在,工艺是老的,再坐个二三十年,没问题!”
林静笑了。她知道,可以的。承载着如此厚重记忆的物件,自有它的风骨与韧性。
傍晚,兄妹几个打来视频电话,再次商量“正事”。林静拿着手机,走到院子里,将摄像头对准了刚刚修缮一新的藤椅,以及坐在藤椅上,面容安详的父亲。她缓缓地,将昨父亲关于藤椅的故事,以及她自己的感悟,娓娓道来。
视频那头,沉默了许久。最后,大哥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哽咽:“……是我们想得简单了。那就……不搬了。以后,我们常回来。”
又一个周末,林静带着丈夫和六岁的儿子回来了。儿子一进院子,就新奇地冲向那张藤椅,手脚并用地想爬上去。林静没有阻止,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父亲乐呵呵地将孙子抱上藤椅,自己坐在一边,摇着蒲扇。孩子好奇地摸着光滑的藤条,问:“外公,这椅子好旧啊,为什么我们还不扔掉它?”
父亲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就像许多年前抚摸林静一样:“孩子,这不是一张普通的椅子。这里面,藏着外公和外婆的故事,藏着你妈妈时候的样子。你看,现在,也藏着你的样子了。”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院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光斑移动,落在了那张焕发新生的旧藤椅上。林静站在门口,看着这一老一,听着那熟悉的、咯吱咯吱的轻微声响,混合着孩子的笑语与父亲的低语,内心被一种无比充盈的宁静和温暖包裹。
她终于懂得,家,从来不是一座冰冷的建筑,甚至不完全是地理上的某个坐标。家,是记忆的交织,是情感的沉淀,是生命与生命之间温柔的缠绕与守望。这张老藤椅,以及它所依存的这栋老屋,就是他们林家最具体而微的“根”。只要根还在,无论枝叶蔓延到何方,家族的血脉与温情,就能生生不息。
藤椅悠悠,时光仿佛在这里慢下了脚步。它什么都不,却道尽了一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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