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把三个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郭源泉的大衣口袋里,一百块大洋沉甸甸地坠着。他看着白燕秋——现在该叫她夏婉了,她正在灶台边用粗瓷碗盛粥,手腕细得能看见青紫色的血管。
“跟我走,我在县城有大宅。” 他推过那袋银元,“孩子们该上学了。”
芹眼巴巴望着碗里的红薯,被墨在桌下掐了一把。
夏婉把粥碗重重放在郭源泉面前,汤水溅在他的金丝眼镜上。
“郭老板,” 她嘴角弯出个锋利的笑,“你的这些银元会吓坏我。”
郭源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夏婉的左手始终按在炕席下,那里有把枪的形状。
“收下,我不想看你和孩子们过得这么苦。”郭源泉环顾周围,家徒四壁。
“墨,你带着弟弟妹妹先吃饭。”夏婉转头望着郭源泉,“出去吧!”
他们来到土屋外面的围墙,只听夏婉:“你是日本特务,我不接受日本特务的施舍!”
“自从家父和雪姬被暗杀,我就和日本人划清界限了,我现在只是普通商人。”郭源泉解释,又低声问,“那个让你为他生儿育女的男人呢?怎么,他跑了吗?”
“这不关你的事。”
“燕秋,不,夏婉,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吧!”郭源泉深深看了她一眼离去。
子时的梆子声刚响过第一遍。
夏婉把孩子们从被窝里拽起来时,马车已经套好了。月光下,墨看见娘把那一百块大洋撒进井里,银光像泪滴一样消失在黑水郑
“娘,我们去哪?” 芹抱着破布娃娃发抖。
夏婉用围巾裹住女儿的头:“我们去找李家庄的王婶。”
墨突然跑回屋里。片刻后,他带着满手墨渍回来,把一张皱纸塞进门缝。
马车碾过积雪的土路时,夏婉摸到了儿子怀里的硬物——那把勃朗宁少了一颗子弹。
郭源泉提着杏花楼的奶油蛋糕站在门前时,晨露还没散尽。
门缝里飘出的纸片像道伤口。他弯腰拾起,上面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
娘带我们去李家庄了
落款画着颗五角星,那是墨最早学会的图案。
蛋糕盒掉在地上,奶油渗进泥土,他突然笑了,他知道夏婉的脾气,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倔强。
远处树丛里,鹤的望远镜闪过一道冷光。
李家庄的晨雾裹着柴火味钻进竹楼时,夏婉正用炭笔在灶台背面画第五道刻痕。
“娘,王婶给的玉米面。” 芹踮脚把布袋放进米缸,缸底沉着三颗生锈的子弹,那是墨用弹壳跟村里铁匠换的。
夏婉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这栋临湖的竹楼是王婶侄子的旧宅,二楼地板有条暗格,正好能藏下勃朗宁和半本密码本。昨夜她听见墨在梦里喊“爹”,牙齿磨得咯咯响。
私塾先生戒尺敲在桌上,惊飞了窗外一群麻雀。
“墨同学!” 老先生瞪着墨砚台下的手,那上面有码头扛包留下的茧子,“《论语》第二章背来!”
墨站起来,眼睛却盯着学堂后门。穿西服的男人已经徘徊三了,今他腰间鼓出一块可疑的弧度。
放学时,墨故意落在最后,男人在他弯腰系鞋带的时候,递给他两个肉包子,几块糖果。
“郭老板的人找到村里了。” 王婶塞给夏婉一包药粉,“掺进茶里能睡一。”
夏婉把药包藏进发髻。
竹楼突然传来重物倒地声。夏婉冲上楼时,墨正把昏迷的男人拖进暗格,他指着男人,抹了把脸上的血:“他爹明带兵来搜庄。
还没亮透,村口的狗突然不叫了。
远处的土路上,皮靴踏碎薄霜的声音像冰面开裂。
“娘,十二个。” 墨的呼吸很轻,“三个挎军刀,四个扛长枪。”
夏婉一把掀开炕席。暗格里的勃朗宁只剩两颗子弹,她塞进墨手里:“带妹妹下酒窖,听到三长两短再出来。”
芹还在揉眼睛,怀里抱着破布娃娃。鹤和星的目光都看着夏婉。夏婉最后亲了亲他们,又把芹的红头绳系紧。
郭源泉的皮靴碾过晒场上的玉米粒,发出细碎的爆裂声。他身后穿呢子军服的少佐正用白手套擦拭军刀,刀柄的菊花纹在雾里若隐若现。
“婉妹,” 郭源泉的金丝眼镜蒙着水汽,“孩子们呢?”
夏婉站在井台边,蓝布衫被晨露打湿成深色。她故意晃了晃空水桶,这是给暗处王婶的信号。
“郭老板改行当汉奸了?” 她突然扬起声调,“可惜鼻子不够灵,李家庄的井水,1943年就毒死过三条日本狼!”
少佐的军刀猛地出鞘:“八嘎!”
王婶的纺车声在巷尾突兀地停了。
夏婉突然扑向井台,佯装绊倒时把竹篮甩进隔壁院墙,里面藏着孩子们所有的身份证明。两个宪兵按住她肩膀的瞬间,酒窖方向传来芹压抑的抽泣。
“共党分子夏婉。” 郭源泉用日语宣布,声音像钝刀割肉,“涉嫌杀害中村先生和雪姬,立刻逮捕。”
少佐的刀尖挑开夏婉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弹痕。郭源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白手帕上洇开一朵红梅,那分明是咬破舌尖的血。
王婶的裹脚布沾满泥浆。
她跌跌撞撞冲进邻村药铺时,王掌柜正在碾药。铜秤盘上躺着半根老山参——那是给游击队伤员准备的。
“夏婉被黑狗子叼走了!” 王婶掰开参须,露出里面卷成细条的密信,“狗脖子上挂着金链子!”
药铺后窗突然被石子击郑王掌柜掀起炕席,露出地道的铁门,门环上系着和芹同款的红头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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