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主院的内室里，空气凝滞得如同烧沸前的水，沉闷而紧绷。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草药蒸腾的苦涩，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兜头罩下。压抑的呻吟断断续续从紧闭的床帐内传出，每一声都像钝刀子，狠狠刮在守在外间的人心上。
萧承璟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尊石雕立在门边，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素来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妻子每一次短促的痛呼，都像在他心口重重擂了一拳。他紧抿着唇，下颌绷成一道冷硬的线，目光死死锁着那扇隔开生死的门板，仿佛要将它烧穿。原来……生产竟是如此凶险煎熬！当年安安降生时，他在京城，只接到一封平安喜报，何曾知晓这平静喜讯背后，竟是这般撕心裂肺的煎熬？
沈父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一串光滑的佛珠，看似镇定，可那捻动佛珠的手指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频率快得有些失了章法。沈母则坐不住，在厅中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内室的动静，眉心拧成一个解不开的结。她经历过女儿安安的出生，也经历过儿媳林清婉生双胞胎时的惊险，可此刻听着女儿痛苦的声音，那份强装的镇定外壳下，是同样蚀骨的担忧。她猛地停下脚步，对着侍立在一旁、同样脸色发白的林清婉道：“清婉，再去看看参汤！要滚烫的！还有那吊命的老参片，备在最顺手的地方！”
林清婉连忙应声：“是，娘！都备着呢！”她快步走向厨房方向，脚步也有些虚浮。
外间暖阁里，安安紧紧攥着乳母的手，脸煞白，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恐惧的泪水。她听到了娘亲痛苦的声音，吓得浑身发抖。“嬷嬷……娘亲……娘亲是不是很痛？安安害怕……”她声音带着哭腔。三岁的龙凤胎沈怀瑜和沈怀瑾也被这紧张的气氛吓住了，瑾儿扁着嘴要哭，瑜儿则怯生生地依偎在另一个乳母怀里。
沈母快步走进暖阁，强压下心头的焦灼，脸上挤出温和的笑意，蹲下身将三个吓坏聊家伙拢在身前：“安安不怕，瑜儿、瑾儿也不怕。娘亲在给你们生弟弟或者妹妹呢，就像你们当初出生时一样，有点点辛苦，但很快就会好的！乖乖跟嬷嬷去吃甜甜的牛乳羹，等会儿就能看到宝宝了，好不好？”她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示意乳母们赶紧将孩子们带离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安安还想什么，被乳母轻声哄着抱走了。瑾儿的哭声也渐渐远去。
内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春杏满头大汗地探出头，声音急促：“王爷！老夫人！参汤！快！王妃有些力竭了！”
沈母一个箭步冲上前接过参汤碗，亲自端了进去。萧承璟下意识地想跟上，却被沈父一把按住手臂。沈父的手沉稳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低声道：“承璟，稳住！月薇需要你稳住！”
萧承璟如同被钉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那压抑的闷痛几乎要冲破喉咙。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余下深不见底的沉凝和……一丝脆弱的祈求。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煎熬的等待中，内室突然爆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痛苦的嘶喊，紧接着，一声嘹亮、带着无尽生命力的婴儿啼哭，如同破晓的曙光，骤然撕裂了所有阴霾！
“哇——哇——”
哭声洪亮而充满力量，穿透门板，清晰地传到了外间。
萧承璟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沈父捻动佛珠的手骤然停住，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门被彻底打开，负责接生的老嬷嬷满脸喜气地冲出来报喜：“恭喜王爷！恭喜老太爷、老夫人！王妃娘娘诞下一位健壮的世子！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啊！”
“平安！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沈父连声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萧承璟却已顾不得其他，像离弦的箭一般，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冲进了内室。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越过忙碌收拾的稳婆和丫鬟，直直落在床榻上。沈月薇虚弱地躺着，脸色苍白如纸，发丝被汗水浸透，黏在额角鬓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她闭着眼，胸膛微弱地起伏着，气息奄奄。
萧承璟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踉跄着平床边，单膝跪地，颤抖的手心翼翼地握住妻子冰凉汗湿的手，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月薇……月薇……”
沈月薇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看到是他，那双疲惫至极的眼眸里，缓缓漾开一丝微弱的、却无比温柔的笑意。她极其轻微地动了动被他握住的手指，嘴唇翕动，气若游丝：“……孩子……像你……” 完，便再也支撑不住，沉沉昏睡过去。
“好，好，像我好……”萧承璟紧紧握着她的手，将额头抵在她微凉的手背上，肩膀微微耸动。这个在江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靖王爷，此刻只是一个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丈夫。他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和掌心的温度，那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让他久久无法言语。
沈母抱着襁褓里那个哇哇大哭、浑身通红的婴儿走过来，脸上是喜极而泣的泪水：“承璟，快看看，多精神的子！听听这哭声，比安安那时候还响亮！”
萧承璟这才抬起头，目光投向那个在襁褓中挥舞着拳头、闭着眼睛奋力啼哭的生命。那皱巴巴的脸，那响亮的哭声，像一道暖流，瞬间注入他冰冷后怕的心房。他伸出手指，极其心、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碰了碰婴儿温热柔嫩的脸颊。
家伙似乎感应到了父亲的触碰，哭声顿了一顿，嘴吧唧了两下，竟安静了下来。
“王爷，世子这是认爹呢！”一旁的稳婆笑着凑趣。
“是世子……”萧承璟低声重复，目光在妻子安睡的苍白面容和襁褓中幼子红润的脸上流连，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后怕的余悸，以及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与守护的坚定。他俯身，在沈月薇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无比轻柔、带着无尽怜惜和誓言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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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笔墨！快！”外间，沈父已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声音洪亮地吩咐，“立刻给京城报喜！给太上皇、皇太后报喜！给我那大儿子也报个信儿！”他脸上是掩不住的骄傲和喜悦，“咱们沈家，又添丁了！靖王府有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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