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新堤第三段合龙的那清晨，李辰浩站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盯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竹筹发愁。这些刻着\"壹方伍方\"字样的竹片，是他设计的工酬凭证，可如今却成了烫手山芋。
\"大人，又来了三队灾民要兑粮票。\"王虎急匆匆跑进来，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可咱们存粮只够兑一半了。\"
李辰浩眉头紧锁。十日前他推出\"按土方兑粮票\"的新政时，灾民们还将信将疑。如今眼见第一批参与者真凭竹筹换到了实实在在的粮食，报名者顿时如潮水般涌来。这本是好事，但河道衙门暗中阻挠粮运，库存即将见底。
\"把最后那批官仓查抄的霉米也拿出来。\"李辰浩下定决心，\"掺上好米，三兑一。\"
王虎瞪大眼睛：\"那霉米都长绿毛了...\"
\"煮成稠粥还能吃。\"李辰浩声音低沉，\"总比饿死强。\"
正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李辰浩走出工棚，只见一群灾民围着一个官服男子吵嚷。那人正把一袋袋粮食搬上马车，地上散落着许多被撕碎的竹筹。
\"怎么回事？\"李辰浩快步上前。
\"大人！\"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农扑过来跪下，\"这官老爷咱们的粮票是假的，要没收粮食！\"
官服男子转身，露出倨傲的笑容：\"李大人，下官乃河道仓场大使钱有禄。这些刁民拿着伪造的工筹兑粮，按律当没收赃物！\"
李辰浩冷眼扫过那些被撕的竹筹——正是他亲手设计、由可靠匠锐刻的凭证，每片都有暗记。
\"钱大使，这些工筹由本官亲自签发，何来伪造一？\"
钱有禄嗤笑一声：\"朝廷赈灾向来按丁发粮，哪有按'土方'计算的道理？李大人私造量衡，已是越权！\"他一指周围越聚越多的灾民，\"更遑论煽动流民聚众闹事！\"
灾民们闻言骚动起来，几个年轻汉子已经抄起铁锹。李辰浩知道，一旦冲突爆发，正中对方下怀——河道衙门巴不得把\"民变\"的罪名扣在他头上。
\"都住手！\"李辰浩一声断喝，随即压低声音对钱有禄道，\"钱大使，借一步话。\"
两人走到僻静处，李辰浩直截帘：\"开个价吧。\"
钱有禄装傻：\"下官不明白...\"
\"每石粮抽三成，换你睁只眼闭只眼。\"李辰浩盯着对方的眼睛，\"或者，我派人查查去年决堤前那批'岁修粮'的下落。\"
钱有禄脸色瞬间煞白。去年河道衙门确实以修堤为名调拨了大批粮食，实则大半被倒卖。这事若被捅出去...
\"李大人笑了。\"钱有禄干笑两声，\"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这样，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但明日必须停用这些竹筹！\"
送走钱有禄，李辰浩立即召集各工程队的\"作头\"议事。简陋的工棚里挤了二十多人，有老渔夫赵大，窑工孙老汉，还有后来加入的木匠、石匠等各行好手。
\"诸位，河道衙门要断咱们的粮道。\"李辰浩开门见山，\"从今日起，粮票暂停兑米。\"
众人哗然。一个年轻作头拍案而起：\"那不是骗人吗？俺们队今刚挖了五十方土！\"
\"稍安勿躁。\"李辰浩抬手示意，\"粮票照发，只是暂时改兑其他物资。\"他展开一张清单，\"盐、布、铁器、陶碗...这些我已联系商行筹措。\"
赵大挠头：\"可光有布没米，肚子还是饿啊。\"
\"正是。\"李辰浩眼中精光一闪，\"所以需要诸位配合，把工程队按手艺重新编组。\"他指着清单解释，\"匠人队做一日工兑铁器，可修补工具；妇女队纺线织布兑盐；老弱队编草鞋兑陶器...然后各队之间以物易物。\"
孙老汉眼前一亮：\"妙啊！好比窑厂给木匠换瓦罐，木匠给渔夫修船，渔夫打了鱼再换米...转一圈，大家都有饭吃！\"
\"正是此理。\"李辰浩点头，\"但关键要快。三日之内，必须让粮票重新流通起来。\"
众人领命而去。李辰浩留下王虎：\"你速去开封城，找'永昌号'的周掌柜。就我要借他的商路，从江南运粮。\"
王虎迟疑：\"大人，咱们哪来银子...\"
\"用这个抵。\"李辰浩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是家传之物，至少值三千两。再告诉周掌柜，运来的粮可以抽两成利。\"
当夜，李辰浩伏案设计新的工筹体系。他将灾民按技能分为十二类，每类工筹图案不同，防止伪造；又设计\"大票票\"方便拆兑。正忙碌间，忽听窗外一声轻响。
\"谁？\"李辰浩警觉地按住腰间匕首。
窗缝塞进一张纸条。李辰浩展开一看，上面潦草写着：\"明日寅时，漕帮运粮至黑石渡，河道衙役欲劫。\"
没有落款，但字迹工整有力，显然不是普通百姓所写。李辰浩若有所思——这或许是胤祥安排的暗线在传递消息。
次日未亮，李辰浩亲自带三十精壮埋伏在黑石渡。果然，当十余艘漕船靠岸时，芦苇丛中突然杀出百余衙役，持刀喝令卸粮。
\"动手！\"李辰浩一声令下，埋伏的灾民呼啸而出。这些昔日面黄肌瘦的流民，如今个个精壮有力，手持改良的铁锹、镐头，竟打得衙役抱头鼠窜。
漕帮领头的是个独眼汉子，朝李辰浩拱手：\"多谢大人相助。这批粮是'永昌号'订的，按约定给您留了两成。\"
李辰浩微微一笑：\"不必。粮我全要，但用别的方式补偿。\"他取出一叠新设计的布票，\"这是专兑铁器、盐、布的工筹，凭此可在工地兑换物资。漕帮兄弟若有需要，尽管来换。\"
独眼汉子将信将疑地接过布票：\"这...真能换到盐？\"
\"不仅能换盐，\"李辰浩自信道，\"还能换到比官价低三成的江南细盐。\"
一场无声的革命就这样在黄河岸边展开。十日之内，李辰浩设计的工筹体系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灾民们发现，这种花花绿绿的纸片真的能换来生活所需，甚至比直接领米更方便——铁匠可以用工筹换到急需的炭，渔夫能换到修补渔网的麻线，每家每户都能各取所需。
更妙的是，随着工程推进，一些头脑灵活的灾民开始自发组织\"包工队\"，承包整段土方工程。李辰浩顺势推出\"超额奖励制\"，提前完成定额的队伍可获得双倍工筹。新堤建设速度顿时翻了一番。
这一日，李辰浩正在巡视新筑的混凝土堤段，忽见赵大领着个陌生男子匆匆赶来。
\"大人，这位是'永昌号'的周掌柜派来的。\"赵大低声道，\"有要事相商。\"
来人恭敬行礼：\"李大人，我家掌柜三日后将到一批江南米，但河道衙门新下了'漕粮稽查令'，所有运粮船必须报备用途...\"
李辰浩心下了然。钱有禄在工筹上做不了文章，就开始卡漕运。正思索对策，忽听堤下一阵欢呼。原来是一队妇女用积攒的布票换到了食盐，正高胸分装。
看着那些妇人粗糙却洋溢着希望的脸庞，李辰浩突然有了主意。
\"回去告诉周掌柜，\"他对来人，\"那批米不要越工地，直接散给沿途村庄，就是...河道衙门赈灾。\"
来人愕然：\"这...岂不是便宜了河道衙门？\"
李辰浩笑而不语。待来人走后，他才对王虎解释：\"米散给村民，村民必要来谢恩。届时发现是'永昌号'的米，会怎样？\"
王虎恍然大悟：\"他们会以为河道衙门克扣了赈粮！\"
\"不错。而这时，我们突然开放工筹兑米...\"李辰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猜灾民会更信谁？\"
三日后，果然如李辰浩所料。当几百村民扛着\"永昌号\"的米袋来到工地，却发现河道衙门的人对此一无所知时，愤怒的民众几乎冲垮了衙门的临时公廨。而同日，工地重新开放工筹兑米，排队的人群绵延数里。
夜幕降临，李辰浩站在高处，望着堤坝上如繁星般的火把——那是连夜赶工的灾民。短短一月，这些曾经绝望的流民，如今眼中有了光，脊梁挺得笔直。他们不再是等待施舍的乞丐，而是凭手艺和力气挣饭吃的劳动者。
\"大人，您看。\"王虎指着远处几个正在教孩童认工筹图案的妇人，\"她们在教娃认字呢，以后不当睁眼瞎。\"
李辰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才是真正的赈灾——不仅救人性命，更要唤醒尊严与希望。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夜的宁静。一个驿卒飞驰而至，滚鞍下马：\"李大人，八百里加急！十三爷已押解贾世仁入京，皇上颁旨重查决堤案！\"
灾民们闻讯聚拢过来，眼中满是期待。李辰浩展开圣旨，借着火光细读，嘴角渐渐扬起。
\"诸位！\"他高声宣布，\"皇上已准我等用新法筑堤，还特批十万石漕粮充作工酬！\"
欢呼声如雷震。赵大激动地老泪纵横：\"苍有眼啊！\"
李辰浩却望向京城方向，心中明镜似的——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贾世仁虽倒，但他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坐视这\"工赈制\"成功。那套运转了千百年的\"灾荒—贪污—民变\"的循环，正在被自己亲手打破。
而打破旧规矩的人，从来不会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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