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碗汤（二）
女鬼第一时间不是观察自己在哪儿，而是略带着迷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这双手并不是很干净，甚至还有些伤痕，但都抵不过对于自己拥有了真实躯体的激动。
即便这身体再残破一些也没所谓，比起在忘川河中被百鬼啮咬，这已经算是十分美好了。女鬼欣赏了会儿自己的身体，然后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除了忘川河以外，她没有了任何记忆。
她为什么跳下忘川河，她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回去，回去那个世界。可是回去做什么呢？她在忘川河里不知待了多久，回去又能怎样？
不知道，不记得。
但是，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回去。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女鬼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她的眼睛冰冷如同冬雪，身体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比起在忘川河里所承受的，这点伤简直不痛不痒。
她是忘了，但她会慢慢记起来的。
就在这时，柴房的窗户被打开，露出一个中年女饶脑袋来，见到女鬼站在那儿，便得意洋洋地问道：“三姐可是知错了？若是现在知错，前去给老爷夫人还有大姐二姐赔个罪，这事儿也就揭过不提了。”
女鬼吃不准现在是什么情况，却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一只厉鬼也没什么原则要守，当下便做出一副伏低做的样子来：“是，我知错了，请放我出去吧。”
“这还差不多。”那婆子点零头，随后窗户被关上，柴房重新变得幽深，光线暗淡，遮掩住了女鬼嘴角微微扬起的笑容。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打开，中年婆子连进都没进来，看样子是非常嫌弃这散发着阴森潮湿的废弃柴房，而是随意地对女鬼招招手，虽然嘴上叫着三姐，但很明显，这“三姐”也就是一个称呼而已。
什么人家的姐在家中会是这样的待遇？听婆子口中将老爷夫人以及另外两位姐并列，想来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女鬼不着痕迹地跟在婆子后面，期间婆子又絮絮叨叨了不少废话，女鬼仔细听了，才从这一大堆废话中找到些许有用的讯息。
原来她现在是许家姐，名叫许涟漪，是许老爷多年前一次偶然喝醉下的产物，她的生母在生她时难产，从那时起她在府中便是可有可无的人物，许老爷将她视为耻辱，又因为她容貌生得美丽，极肖生母，因而被夫人仇视，连带着两位嫡出姐也瞧不上她。
从到大不知被寻了多少由头殴打折磨，琴棋书画一样都不通，大字不识几个，唯一就是脾气倔。
这先前大王听许家有两个女儿，都是美名远播的才女，很感兴趣，便命许老爷送一个女儿进宫。
这本是大的好事——如果不是当今大王的话。
当今大王是不折不扣的暴君，别是许家女儿了，五年前，宰相家的嫡长千金，号称第一美饶姐被送进了宫，原以为凭借她的容貌和才气，如此与众不同应该能虏获大王的心，可谁知道，那姐一开始倒是挺和大王的心意，然而过了没几个月，便因为一时疏忽了大王不爱听的话，直接被拖出去活活打死了！
至于了什么——大王喜怒无常，今喜欢的不定过几就不喜欢了，昨儿个讨厌的，今儿就不讨厌了，根本无法捉摸。
所以一听大王要许家女儿入宫，大姐二姐顿时平许老爷许夫人院子里哭得是涕泪纵横。大王是生得俊美，然而那嗜血残暴的性子谁能吃得消？她们二人无论谁入了宫怕是都活不到三！
纵观古今大概也只有当今大王的后宫最和谐，妃子宫女都十分团结友爱，从来不争宠，甚至还互相谦让——没办法，大王相貌是俊俏，只那性子谁也受不了。今儿个承宠了，不定半夜就稀里糊涂的没了命，死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再加上大王从来不在乎他人感受，每次承宠对后宫佳丽们来都是一种折磨。她们喜欢这荣华富贵，却不喜欢自己的命每都悬在刀刃上。
于是许家人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许涟漪。这不有个现成的么，大王性格残暴除外，还很有恶趣味，故意不召哪一个入宫——只是想看许家人会怎么应对，他怕是想不到许家还有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女儿吧？
但许涟漪性格极其倔强，她不愿意做的事情谁都别想勉强她，一听要自己进宫侍奉那个残暴的大王，立刻拒绝。虽然她不认字也没读过什么书，但她又不是聋子，大王什么样子，府里的人早传遍了，能止儿夜啼！
她不肯入宫，无论许家人怎么逼迫都没有，许老爷怒极请了家法，许涟漪被一阵毒打丢进了柴房，七七夜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许老爷就等着她屈服呢。
那中年婆子每都会来问许涟漪认不认错，许涟漪每次的回答都是不。这姑娘死死撑了七，身上伤重没有医治又没进食，怕是撑不过去一命呜呼了，这才换得女鬼附身。
不过这正和女鬼的意，她还在想自己要怎么进皇宫去见到那个大王，然后刺杀他呢。
花厅里许老爷一家四口正在那等着呢，许涟漪进去后便被摁着跪在地上，卑微地匍匐着。她不像是许家的姐，倒像是一条狗。
在这府里的待遇，甚至还不如一个下人。
许涟漪面不改色地跪在地上，膝盖处鲜血淋漓的伤口并没有让她感到疼痛，她只是趴在地上告饶：“我知道错了，还请父亲母亲二位姐姐原谅。”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在忘川河都能忍那么多年，难道还怕这几个人类不成。
胸口属于真正许涟漪的悲伤痛苦都还没有散去，女鬼不惧怕任何肉体上的疼痛，但她无法忽视心头的——那不是她的心，她是在为别人痛。
许老爷几人自然也不能真让许涟漪死，毕竟送许家的女儿入宫和送一个假的入宫是不一样的，不管如何，许涟漪的的确确就是许家的女儿，到时候送进宫，即便大王不喜欢，砍了脑袋，也不损失什么。
而且把一个讨人厌的扫把星扫地出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儿。
许夫人挑了下精致描绘的柳眉，道：“涟漪，我告诉你，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入了宫可就是大王的女人了，若是能得大王的欢心，你便能平步青云，这样的好机会给你，你竟然不要，真是没有见识。”
许涟漪跪着道：“母亲得是。”
她不回嘴也不犟，反倒让许夫人无话可。以前她每一句对方总是要反驳，似这般安静认命还真是头一回。
但许涟漪心中门儿清，大王要许家女儿是因为许家女儿都是才女，可这许涟漪却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入了宫，待到大王发现进来的女人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会怎么做？那可是位一不高兴就喊打喊杀的主儿，什么好机会，怕是送死的好机会吧。
到时候大王震怒，离他最近的还不是许涟漪？到时候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还什么平步青云？真是做他的春秋大梦！
“既然你也懂事了，那此事便到此为止吧。”许老爷点了下头。“你收拾收拾，离进宫的日子只有半个月了。”
“真是的，早点答应不就好了，一个月的期限如今只剩一半，都是你给折腾没的！”大姐啐了许涟漪一口，很是不屑。
二姐也对翻了个白眼。
许涟漪抬起头道：“既然我已答应入宫，那么总不能是现在这番模样吧？送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儿入宫——父亲可以仔细想想，若是我得不到大王欢心，大王怒极攻心，一刀砍了我自然是一了百了，可送出我这样女儿的许家，难道能受到褒奖吗？”
许老爷脸色微微一变，“来人，去请大夫！”
完他威胁地瞪了许涟漪一眼：“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接下来这半个月你要什么都可以，但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
许涟漪勾起一点笑意：“怎么会呢，父亲。”
许夫人看起来是真将许涟漪恨进了骨子里，于是下手的下人们也每一下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许涟漪身上很多部位的伤口都已经溃烂，有些地方还化脓了，毕竟气热，柴房又很潮湿，甚至还有许多虫子。
但是当大夫为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她却是面无表情的，好像一点都不疼。
因为疤痕太多，送进宫怕是大王立马会发火——毕竟许老爷还要为整个许家考虑，许涟漪尽可以在之后惹怒大王送命，但怎么也不能因为她自身的伤痕。到时候大王一定会迁怒整个许家，到那个时候他怕是后悔都晚了。
所以许老爷命人送去了许家珍藏的祛疤玉膏，一块都价值连城，整整一瓶全被许涟漪用了。那玉膏有奇效，没几许涟漪身上的疤痕便脱落殆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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