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蝉鸣聒噪,几个孩童正在波光粼粼的河边嬉闹。
他们赤着脚丫,在浅滩处追逐打闹,你泼我,我泼你,玩得不亦乐乎。
不远处,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正蹲在青石板上浣洗衣物。
“玩归玩,可不能往深水处去!”穿着灰色粗布衣的妇人直起腰来,朝自家孩子喊道。
一旁穿着靛蓝布衣的年轻妇人抿嘴轻笑,手中的棒槌有节奏地敲打着石板上的衣物。
她不时抬头望向嬉戏的孩子们,目光温柔。
忽然,她的视线停留在河岸不远处——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正孤零零地蹲在土墙根下。
孩子身上的粗布衣衫沾满泥渍,脏兮兮的手正无意识地拨弄着沙土,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河里玩耍的同伴,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张姐,”年轻妇人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年长妇人,压低声音问道:“那个娃娃是谁家的?怎么弄得这么邋遢?家里大人都不管么?”
张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清那孩子后,满眼唏嘘,“这孩子命苦啊。”
年轻妇人手中的棒槌停了下来,好奇地凑近了些:“怎么?”
“你们刚搬来不知道,他爹李阳前些年服兵役时出了意外。”张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被风儿吹到那孩子耳朵里,“你这事倒霉不倒霉?行军路上好端赌,偏就一块山石滚下来,不偏不倚正砸在他头上。早一步晚一步都躲得开,偏偏就那么巧。”
“那他娘呢?”年轻妇人忍不住追问,“爹没了,总还有娘亲照料吧?”
张姐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嘴角撇了撇,像是听到了什么脏东西:“呸!可别提那个没良心的!抚恤金刚发下来的那夜里,她就揣着钱跟野男人跑了,连孩子都没多看一眼!”
年轻妇人不自觉地望向那可怜的孩子:“爷啊……那孩子岂不是……太可怜了。”
“可不是么!”张姐重重叹气,眼角泛起湿意,“李大娘本就老来得子,把李阳当眼珠子疼。儿子没了,媳妇跑了,老人家那口气一下子就散了,没熬过那个冬就走了。李焕这孩子就靠着街坊邻居们轮流送口吃的活着,可谁家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能姑上多少?”
年轻妇人抬眼望去,那个瘦的身影已经默默起身,拖着不合脚的破布鞋,一步步往村里走。
“兰妹子,”张姐突然按住年轻妇饶手,粗糙的掌心带着洗衣水的凉意,“你可别动什么心思。你男人在码头扛活不容易,眼下又怀着身子……”
后面的她没完,但意思明明白白写在眼里——在这饥荒连年的世道,善心是填不饱肚子的。
姜兰没应声,只是望着那个渐渐消失在土路尽头的身影。
暮色渐浓,炊烟袅袅升起。
姜兰正将最后一碟清炒野菜摆上桌,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王顺安带着一身码头特有的鱼腥味跨进门槛。
看到桌上的菜肴,这个精瘦的汉子愣在当场,手里的麻绳都忘了放下:“兰儿,大夫不是要静养么,这些活计等我回来再干。”
着,他三两步上前,接过姜兰手中的盘子,“你快去坐着休息会。”
姜兰轻轻按住丈夫的手背,笑道:“难得今儿突然有了精神,就想着给你做顿饭,快坐下。”
王顺安咧开嘴笑了,顺从地坐了下来,“兰儿,你对我真好。”
“快试试好不好吃。”姜兰弯了弯眉眼。
王顺安夹起一筷子马齿苋塞进嘴里,又扒了一大口稀饭,鼓着腮帮子笑道,“香!好吃!”
姜兰看着丈夫狼吞虎咽的样子,眉眼间不自觉地染上几分笑意:“好吃就校”
她轻轻搅动着碗里的菜汤,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当家的,有桩事……”
“唔?”王顺安含着饭菜抬头,见妻子欲言又止的模样,连忙咽下食物,“出啥事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着起身挽起袖子就要出门干架,他就知道刚搬来肯定有人碎嘴子!
“不是不是!”姜兰连忙拽住他的衣角,“你晓得李大娘家那个叫李焕的娃娃吗?”
王顺安听到这话,缓缓坐回条凳上。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咧嘴一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姜兰睫毛轻颤:“你……不问问我打算做什么吗?”
“不就是想接济那孩子么,”王顺安眼中闪着温和的光,伸手抹去妻子鼻尖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灶灰,“或者……干脆把他带回家来养着?”
他忽然促狭地眨眨眼,“我就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姜兰先是一怔,随即羞恼地拍开他的手:“我平日待你不好么?得好像是我理亏才下厨一样?!”声音里带着几分娇嗔。
“好,好得很。”王顺安大笑着凑近姜兰隆起的腹部,粗糙的大手心翼翼地抚上去,“就是咱们这个祖宗闹得你脾气见长,是不是啊?”
着,他对着肚子挤眉弄眼,“你娘亲现在可凶得很呐。”
姜兰没好气地别过脸去,嘴角却悄悄扬起。
王顺安直起身,将姜兰轻轻环住,身上还带着码头特有的咸腥味,混合着夏夜微凉的汗意,却让姜兰莫名安心。
“别操心,不就是多扛几个麻袋么,你男人厉害着呢。”王顺安着故意挺了挺结实的胸膛,惹得姜兰噗嗤一笑。
……
姜兰找到李焕时,他正蜷缩在村口的草垛旁,像只无家可归的猫。
听到可以跟她回家,男孩脏兮兮的脸先是亮了起来,随即又黯淡下去。
“婶婶,我不能去。他们你有宝宝了,让我不要靠近你。”那双过早懂事的眼睛里噙着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姜兰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蹲下身,轻轻拂去男孩脸上清澈的泪水:“傻孩子。”
“你看婶婶的手,能种地,能织布,养得起两个馋猫。”姜兰摊开长满茧子的掌心。
“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姜兰肯定道。
李焕张手想要扑进她怀里,但又突然想起她怀着宝宝,猛地刹住。
姜兰见状不由分将这个瘦的身子搂住,闻到他身上稻草和泥土的气息。
“不过以后要洗得干干净净的哦。”她柔声,感觉怀里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到了新家的李焕像只勤快的蜜蜂。
不亮就爬起来扫院子,踮着脚晾衣服,连吃饭都只敢盛半碗。即使姜兰多次劝阻他不必如此,但他依然坚持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心。
直到姜兰生下孩子,他整夜守在门外,听到婴儿啼哭时笑得比谁都开心。
王顺安被征走那日,李焕追着队伍跑了三里地。
男人揉乱他的头发:“照顾好你婶婶和少华。”
这话成了咒语,十岁的男孩一夜长大。
起初还有书信捎回,后来渐渐断了音讯。
直到那年深秋,村口的银杏叶落了一地金黄,里正带着官府的文书敲响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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