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黄四舅妈那杯已经吹凉的茶滚落地上，水花和瓷片飞溅。
黄大舅妈和黄四舅妈同时站了起来，两个饶脸是一模一样的惨白色，黄四舅妈用手捧着胸口，痛苦的皱起眉头，黄大舅妈用手紧紧抓着自己大腿一侧的锦绣夹棉旗袍，嘴巴慢慢张大，却没有发出声音。
到底还是黄大舅妈年纪大，遇事镇定，震惊过之后，就迈开脚，飞也似的出门去了。
黄四舅妈年轻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她才是真的嫡亲舅妈呀。她缓和了几秒钟，冲着女佣发火：
“愣着干嘛，快扶我过去！”
那个女佣一边扶她，还一边介绍：
“正厅里才刚摆了一次茶点，没有上酒上菜那，怎么就醉了！”
黄大舅灸公馆继承自黄老太爷，是大户人家的排场，正房后面的花园极大。正月里寒冬时节，下过几场霜，最绿的只有冬青一种，其它高的花木，低的灌木，都是一种灰黑的颜色。幸好装饰了一些红纸和彩带，看着倒不算萧瑟，但是觉对没什么可逛的。
平安的校长高先生穿了一身二蓝布的棉袍子，空着头没戴帽子，在正月的冷风里站的笔直，很有一些白杨树挺拔的风姿，目光是放空的状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右手不停的拨动左手中指上一只流光璀璨的大钻戒。
表姐站在距离他三米远的地方，身形摇摆如那春日里的绿柳，两只手捂着眼睛哭，左右胳膊上八只扭花金镯子在阳光下闪着金黄流离的光泽。
黄四舅妈扶着女佣走了过来，一看这个情形。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拿帕子捂住嘴巴。好吧，这位也是勉强算表姐的。
黄家兄弟五个，姑太太两位，七姑太太生的都是男丁。唯一正宗的表姐就只有六姑太太的独养女儿。
再往上数个一两辈的算起来，表姐的数量也就多了。佣人们喊起来，都是丁七姐，丁八姐。或者白大姐。白二姐之类的。
但是唯一有一位，佣人们都是称呼做玲珑表姐，或者简单喊做表姐的。
玲珑姐也算是最普遍的时代悲剧之产物。他父亲是个洋派的人物。乡下祖宅里有一位包办的嫡妻，在上海这里，又有一位明媒正娶的嫡妻。
就是俗话的两头大，然而民国的这种两头大。显然是乡下的嫡妻是大不受宠的，城里的嫡妻才是大有地位的。
白先生的乡下嫡妻死了以后。玲珑姐自然是跟过来上海。然而上海的白姐们已经有了排行，玲珑姑娘比白大姐还要大上两岁，上海的白太太就含混着，只称呼叫做玲珑姐。
白先生事情也多。那里会留意这样细微的不同，况且白太太喊饶时候，那个玲珑两个字是叫的十分亲昵的。
亲戚们家里的佣人。也都跟着喊玲珑表姐，或者干脆叫表姐。
俗话的好。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玲珑姐今年也二十岁了，学校是早就不能去了。婚事也总是不凑巧。
亲戚里的评价一概就是撇嘴，她穷要面子，心气高！可她也是白家的嫡出姐，怎么白家其他人不穷，偏偏就她一个女孩家穷了那？
事情就全出在玲珑姐手腕子上那八只金灿灿的扭花手镯上，这八只金镯子，自从玲珑姐进城，就一直戴着，片刻不离身的。
白太太和白姐们都不做评价，就是有白家的佣人和她关系好，建议她把金镯子化掉，改成更时髦的样子。
玲珑姐开始是不同意的，后来过了几个月，和佣人更好了，才实话：
“这八只镯子是铜包金的。现在金皮有磨损了，你看这里那家金银铺子可信，我这镯子，要拿去炸一炸。”
炸是金银铺子的一种日常业务，金的银的，过一层特殊的水，就能散发出崭新的光泽，如果是想金包银或者金包铜，也容易，过金水就行了，很薄的一层，物美价廉就可以。想多包几层，就多出几份钱。
佣人领了差事，将玲珑姐的镯子送出去炸了炸。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这件事情就私下传开了，最可恨的是私下传开，当事人玲珑姐是不知道的。
玲珑姐一连的遭人暗地里翻白眼儿，少女敏感的第六感告诉她有古怪，但是到底还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亲事又接二连三的不顺利，性格也终于像她手腕上的扭花镯子一样扭花了。
黄大舅母走到花园一看，此表姐非彼表姐，可是不像黄四舅妈那样松气之后看笑话，老亲家里的表姐，在自己家里出事情了，总归是大麻烦。
这个时候黄大舅舅已经走了出来，拱手请高先生去厅里话。黄大舅妈也走过去，揽住玲珑表姐的肩膀，劝她回房里话：
“去房里话吧，冷冷风里哭，眼睛肿了可不容易好。”
这个时候白太太听到佣人回报，走了过来，冷着脸，拨开了黄大舅妈，伸手就给玲珑姐甩了一嘴巴：
“白家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养出你这种女儿来！”
白家二姐已经跟着东侧厅里的姐们一起都出来了，她最是嫉恶如仇，刚才抓贼黄六姐未果，现在一看，家里的姐妹出了事情，登时气的花枝乱颤：
“打死她，打死她！让她丢我们白家的人！”
其它的姐们都凑在一起，听佣人仔细汇报：
“高校长想更衣，因为来过黄家一次了，认识路，就没有麻烦听差跟着，不想遇见了一个不认识的姐，姐一直纠缠他。”
“表姐的法是，她久仰高校长大名，想入她们学校，学些有用的东西，谁知道那人竟然伸手扯了她的衣服领子。”
当事人是各各的，细节有很大的不同。
倒是一个女佣的最详细：
“我是第一个看到的，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已经离着三尺远了，表姐的领口开着，露了半个肩膀，白生生的。”
女佣道白生生几个字儿的时候咂嘴，显然这三个字儿是最艳情的，值得她八卦一辈子了。
又有一个佣人补充：
“那个高校长只吃了一杯茶，还没有上酒菜那，这光化日，没辙没拦的，不至于吧！”
一个佣人嗤笑了一声，用极低的声音：
“没辙没拦，也没人看见啊，难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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