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2年二月,汜水之阳。
刘邦着玄色龙袍,在群臣山呼中登临祭坛。坛下三百甲士按剑侍立,青铜鼎中檀香缭绕,直入云霄。萧何捧玉玺跪献,玉色温润映着刘邦鬓角霜色——这方传国玉玺终从秦王子婴手中,辗转落于他这个沛县亭长掌心。
“陛下当承命,继大统!”陈平朗声喝道。
忽有狂风骤起,将坛上“汉”字大旗卷得猎猎作响。刘邦望向北边,那里曾是项羽横戟跃马的彭城,如今只剩断壁残垣。他指尖摩挲玉玺边角缺口——那是当年赵高摔玺所致,不想竟成亡秦之兆。
“愿与诸卿约法三章:赦下,免赋税,举孝悌。”刘邦声如洪钟,惊起祭坛旁古槐上宿鸟。群臣再拜之际,远处传来孩童歌谣:“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歌声清亮,正是当年咸阳百姓口耳相传的谶语。
登基大典毕,刘邦携吕雉入未央宫。椒房殿内,吕雉抚着金缕玉衣上的蟠龙纹,忽然低笑:“当年在沛县,你我面相贵不可言,如今果然应验。”刘邦揽住她粗糙的手掌——这双手曾在田间劳作,曾为他缝补战衣,如今却戴着镶珠金戒,指节因握惯权柄而泛着青白。
“戚姬有子如意,颇类我。”刘邦忽然开口。吕雉指尖一颤,金戒刮过玉案发出刺耳声响。她抬眼望窗外,正见戚姬抱着刘如意从廊下走过,儿衣上绣着金线蟠龙,比太子刘盈的服饰还要鲜亮三分。
深夜,刘邦独宿清凉殿。案头竹简堆着韩信请封“假齐王”的旧奏,烛火将他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恍若当年芒砀山斩蛇时的剪影。他摸出怀中玉珏——这是鸿门宴上项伯所赠,珏上“楚”字纹路已被磨得模糊。
“子房,”他对着虚空轻唤,“当年你‘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如今这下,终是成了。”帷帐无风自动,恍惚间似有羽扇纶巾之人影闪过,却又化作案头《太公兵法》的墨香。
未央宫外,ingar星闪烁。太史令急奏:“现祥瑞,五星连珠!”刘邦听着,忽然想起项羽乌江自刎前那声怒吼。他起身推开窗,寒风卷着未央宫的飞檐斗拱扑面而来——这万里江山,终究是姓了刘。
殿外传来更夫打更声,“干物燥,心火烛”的呼喊里,带着新朝初立的安稳。刘邦摸了摸腰间斩蛇剑,剑鞘上的血痕早已被岁月磨平,唯有剑柄处“斩白帝子”的刻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第十一章:诛异姓王
长乐宫钟室,韩信被缚于铜柱之下,额发垂落遮住眼底寒光。吕后按剑而立,身后萧何垂首不语——当年月下追韩信的人,此刻正亲手将他推入绝境。
“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韩信怒喝,声震屋瓦。剑戟相交声中,他忽然望见殿外槐树,想起当年在沛县街头,那个卖狗肉的樊哙曾拍着他肩膀:“大丈夫当横行下!”
血溅阶前时,刘邦正率大军征讨陈豨。斥候快马传讯,他抚掌大笑,却又忽然按住心口——那里有枚项羽射来的箭镞,至今阴雨仍隐隐作痛。
“彭越谋反,当诛三族。”吕后将彭越剁为肉酱的消息传来时,刘邦正在洛阳南宫设宴。他望着案上肉酱,忽然想起昌邑城外,那个踞坐胡床吃烤肉的莽汉,曾笑着:“沛公若成帝业,我只要做个富家翁足矣。”
英布反状传来那日,刘邦正抱着戚姬逗弄刘如意。儿抓着他胡须咯咯直笑,却不知父皇袍袖里藏着张良新绘的平叛舆图。“上老矣,厌兵,必使太子往。”吕后在帘后听见,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知道,这是戚姬母子在窥伺太子之位。
亲征前夜,刘邦夜访韩信旧部。营中火把将他身影映得忽明忽暗,老将们见他咳嗽着按住腰间剑伤,忽然想起当年芒砀山雨夜,那个举剑斩蛇的身影曾:“下者,下人之下,唯有德者居之。”
垓下之战的鼓角仿佛还在耳畔,如今却要对曾经的战友挥起屠刀。刘邦望着英布军中火起,忽然问身边陈平:“子房,当年鸿门之宴,你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如今我有你们,却为何还是要杀尽功臣?”陈平低头不语,唯有马蹄踏过枯叶的声响,惊起寒鸦数只。
班师回朝时,长安百姓夹道欢迎。刘邦看见人群中有人持剑而立,腰间玉佩正是当年分封诸侯时所赐。他摸摸剑柄,那里刻着“共诛暴秦”的誓言,如今却已覆满尘埃。
未央宫的夜漫长如昨,刘邦独坐在韩信曾跪过的台阶上。月光照亮阶前血迹,他忽然想起项羽临终前那句话:“亡我,非战之罪。”如今他诛尽异姓王,究竟是要亡他,还是他在自毁长城?
殿外传来更声,刘邦扶着栏杆起身,腰间剑伤又开始作痛。他望向南方,那里是韩信的封地,如今已换了刘氏宗亲。风卷着殿角铜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恍若当年沛县酒肆里,樊哙的豪笑与夏侯婴的击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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