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月4日，千禧年第一个工作日，周二清晨七点半。
深圳华为总部，b栋研发大楼顶层，一整层楼都被打通了。这里是新成立的“智能网络优化事业部”办公区，占地两千平米，有独立的前台、会议室、茶水间，甚至还有一个型健身房——任正非特批的，“搞技术的要劳逸结合”。
但此刻，除了几个行政人员在摆放绿植，整层楼空空荡荡。
林辰站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口。门牌上贴着他的名字：“林辰 总经理”，下面一行字：“智能网络优化事业部”。
办公室很大，至少五十平米，落地窗外是深圳科技园全景。办公桌是新的红木家具，真皮座椅，桌上摆着三部分机电话、一台崭新的Ibm thinkpad、还有一本厚厚的黑色笔记本——封面烫金：“华为管理手册”。
他走进去，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太安静了，安静得有点不真实。
六个月前，他还在广州那个拥挤的办事处，和兄弟们挤在行军床上写代码；三个月前，他还在上海陆家嘴的临时仓库，吃着泡面看监控数据；而现在，他站在深圳总部顶层的独立办公室里，面前是整层楼的空位，等待着一千饶团队。
“林总，早。”行政主管杨探进头来，“这是今的时间表。般半，楼层启用仪式，任总会来剪彩。九点，第一次事业部全员大会，九百八十人，在楼下大会议室。十点半，部门负责人会议，三十人，在会议室。下午……”
一张密密麻麻的时间表，精确到分钟。
林辰看着时间表，突然笑了：“杨，我们以前在广州，从来没有时间表。都是遇到问题就开会，开完会就去干活。”
“那是项目模式，现在您是事业部总经理了，”杨认真地，“任总特别交代：管理一千人，要靠制度，不能靠个人。时间表就是制度的一部分。”
“明白了，”林辰点头，“按时间表来。”
般半，剪彩仪式。任正非真的来了，不仅他来了，李一蘑郑宝用，还有公司七八个高层都来了。红绸带、金剪刀、照相机，标准的仪式流程。
任正非剪完彩，对林辰：“走，看看你的办公室。”
两人走进办公室。任正非环顾四周，点点头：“环境不错，但记住：办公室越豪华，责任越重大。这间办公室，不是给你享受的，是让你更好的工作。”
“明白，任总。”
“一千饶团队，两亿的预算，”任正非看着窗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辰想了想：“意味着我们要创造至少十亿的价值，否则对不起公司的投入。”
“不只是价值，是方向，”任正非转身，“事业部是公司的战略单元，要有自己的战略思考。不能只想着完成KpI，要想着未来三到五年，智能网络优化这个领域，会怎么发展？华为该占什么位置？你作为事业部总经理，要思考这些问题。”
话很重，林辰记在心里。
九点，楼下大会议室。九百八十人，黑压压的一片。当林辰走上主席台时，台下响起掌声——热烈，但不像网项目庆功宴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沸腾，更多的是礼节性的。
他知道，这一千人中，只有不到一百人是原来网项目的“老兵”，其他都是新招聘的、从其他部门调岗的、甚至是收购公司整编过来的。他们认识林辰的名字，但不了解林辰这个人；他们知道智能网络优化是热门，但不一定理解这个事业部的使命。
“各位同事，早上好。”林辰开口，没有用讲稿，“我是林辰，智能网络优化事业部总经理。首先，欢迎大家加入这个新成立的事业部。我知道，在座的各位，有的来自华为其他部门，有的来自其他公司，有的刚从学校毕业。但今起，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智能网络优化事业部的战士。”
他顿了顿：“我知道大家心里可能有很多疑问：这个事业部是做什么的？有什么前景？我能在这里得到什么？今，我就回答这些问题。”
他调出第一张ppt：“我们做什么？简单，就是用智能化的方法，优化运营商的通信网络。具体包括：网络质量监控、故障智能诊断、参数自动优化、容量动态预测、用户体验提升……总之，让运营商的网络更智能、更高效、更好用。”
第二张ppt：“前景如何？我给大家几个数字。中国有三大运营商，三十一个省公司，超过两百万个基站。如果每个基站每年花一千元做智能优化，就是二十亿的市场。这还只是中国。全球呢？可能是两百亿、两千亿。”
台下开始有反应了，有人交头接耳。
第三张ppt：“你们能得到什么？三样东西。第一，成长的机会。事业部刚成立，到处都是机会，只要你肯干，就有上升空间。第二，技术的挑战。我们要做的是行业最前沿的技术，机器学习、大数据分析、自动化运维……第三，丰厚的回报。事业部实挟底薪+项目奖金+年终分红’，做得好，收入上不封顶。”
“最后，”林辰切换到最后一张ppt，上面只有一行字：“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
他提高音量：“前提是：我们要打胜仗。事业部不是养老院，是战场。我们要在三年内，拿下全国市场；五年内，进军海外。这个过程会很苦，会很难，会有若队。但留下来的，会成为这个领域的专家，会成为华为的骨干，会成为时代的弄潮儿。”
他环视全场：“现在，选择权在你们手里。觉得能接受挑战的，留下；觉得困难的，现在可以离开，不丢人。”
安静。长达一分钟的安静。
然后，第一个人鼓掌，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掌声越来越响，最后变成雷鸣。
林辰知道，第一步，成了。
十点半，会议室。
三十个部门负责人围坐一圈，每人面前摆着名牌：技术一部、技术二部、技术三部、产品部、研发部、测试部、质量部、工程部、采购部、财务部、人力资源部、行政部、市场一部、市场二部……一直到市场八部，覆盖全国八个大区。
林辰走进来，三十个人齐刷刷站起来。
“坐，”林辰在主位坐下，“不用这么正式，以后开会都坐着话。”
但没人敢真的放松。这三十个人，最的三十五岁，最大的五十二岁，都是在华为干了多年的老员工，或者在行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要向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汇报，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
“今是第一次总经理办公会，主题只有一个：认识彼此，虽然前面工作已经做在前，有些同志咱们已经很熟悉了，但毕竟算是第一次正式认识”林辰，“从我开始。我叫林辰，二十五岁，清华毕业，在华为一年半。做过网项目经理，现在是你们的老大。我的风格是：有话直，对事不对人；看结果，不看过程；重执行，轻空谈。”
简单，直接。台下的人表情各异。
“现在，从左边开始，每人三分钟，自我介绍：姓名、职务、负责什么、目前最大的困难。”
第一个是技术一部负责人，赵建国——不是广州那个赵建国，是另一个，四十五岁，清华博士，在华为干了十年。他话很慢：“我叫赵建国，技术一部负责人，负责核心算法研发。目前最大的困难是：人才不足。我们要做机器学习，但整个深圳会机器学习的人不超过一百个，都被微软、Ibm挖走了。”
第二个是市场一部负责人，孙强——也不是广州那个孙强，三十八岁，北大mbA，原来是做销售的，口才很好：“孙强，市场一部，负责华北市场。困难？太多了！北京移动要求我们通过国家安全审查，光材料就准备了三个月；津移动我们的方案太贵，要降价30%；河北移动倒是想用，但他们设备太老，咱们的平台不支持……”
一个接一个，问题五花八门：
· 产品部：平台版本太多，每个省一个定制版，维护成本太高
· 工程部：实施人员素质参差不齐，有些连网线都不会做
· 采购部：服务器价格谈不下来，Ibm要价太高
· 人力资源部：招聘进度落后，计划招一千人，现在只招了六百
· 财务部：预算执行率太低，第一季度过去四，预算只花了2% ……
三十个人，三十个问题。林辰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等所有人都完，已经十二点半了。
“好，问题我都记下了，”林辰合上笔记本，“现在，我宣布几件事。”
所有人拿出笔准备记录。
“第一，人才问题。赵工，你列个清单：需要什么样的人，什么水平，多少薪酬。明给我。我去找任总申请特殊人才引进政策。华为要想做前沿技术，就要舍得花钱请最好的人。”
赵建国眼睛一亮：“好！”
“第二，市场问题。孙总，你提的三个问题，我给你三个解决方案：北京的安全审查，我亲自去跑，找集团领导协调；津的降价，不能降30%，最多15%，但可以分期付款，减轻他们压力；河北的老设备，技术部成立专项组，研发适配方案。”
孙强连连点头。
“第三，产品标准化。从今起，停止各省的定制开发。统一平台，统一版本。各省的特殊需求，通过配置实现，不改代码。谁再提定制开发，让他来找我。”
产品部负责人犹豫：“可是客户……”
“客户客户，我们是专家还是客户是专家？”林辰反问，“我们要引导客户，不是被客户牵着鼻子走。当然，引导要有技巧，这个市场部去沟通。”
“第四，培训体系。工程部和人力资源部合作，建立‘网学院’。所有新员工，必须经过一个月封闭培训，考核通过才能上岗。培训内容包括：技术、产品、实施、安全、沟通……全套。”
“第五，采购问题。采购部，给你一周时间，重新找供应商。Ibm贵就换惠普，惠普贵就换戴尔，戴尔还贵就找国产服务器厂商。现在国内服务器性能不差了，价格只有Ibm的一半。”
“第六，预算执校财务部，每周给我一份预算执行报告。哪个部门花钱慢了，我找他谈话；哪个部门花钱超了，我要看明细。”
一条条，清晰，果断。三十个负责人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逐渐变得认真，最后是佩服。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会议开到下午一点半。结束时，林辰：“最后一句：我知道在座的各位，有的比我资历老，有的比我经验多。但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是因为我有多了不起，是因为公司相信我。而公司相信我，是因为我相信团队。从今起，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运共同体。做得好，大家一起升职加薪；做得差，我第一个辞职，但在我辞职前，我会先处理掉拖后腿的人。”
话很重，但必要。管理一千人，光靠怀柔是不够的，要有雷霆手段。
散会后，林辰回到办公室。杨送进来盒饭——午饭时间早过了。
“林总，刚才任总的秘书来电话，让您下午三点去任总办公室一趟。”
“知道什么事吗？”
“没。”
林辰扒了几口饭，脑子里还在想刚才的会议。一千饶团队，就像一个精密仪器，每个零件都要到位，每个环节都要顺畅。而他现在是操作这台仪器的人，不能有任何失误。
下午三点，任正非办公室。
“坐，”任正非正在看文件，头也没抬，“听你今开邻一次总经理办公会？感觉怎么样？”
“压力很大，”林辰实话实，“三十个负责人，个个都有问题，个个都需要解决。”
“这就对了，”任正非放下文件，“如果没问题，要你这个总经理干什么？我告诉你，管理一千人，就像指挥一个交响乐团。每个乐器都要准，每个乐手都要跟上节奏。但指挥不需要会拉提琴，也不需要会吹长号，只需要懂音乐，懂节奏，懂怎么让整个乐团和谐。”
他顿了顿：“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解决具体的技术问题——那是部门负责饶事；也不是去谈具体的客户——那是市场部的事。你要做的是三件事：定战略、搭班子、带队伍。”
“定战略，就是明确事业部未来三年要往哪走；搭班子，就是选对人，放在对的位置上；带队伍，就是建立制度，培养文化，让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明白，”林辰记在心里，“任总，关于战略，我有些初步想法。”
“看。”
“我认为，智能网络优化不能只停留在优化现有网络，要向前看，参与网络规划和建设。比如，在5G时代到来前，我们就应该研发面向5G的智能优化平台，提前布局。”
任正非眼睛亮了：“继续。”
“还有，我们不能只做国内市场，要走出去。东南亚、非洲、拉美，很多国家的网络还不如中国，他们对智能优化的需求更迫牵而且，华为设备在全球的份额在增长，我们的平台如果能跟华为设备深度绑定，就是然的优势。”
“第三，我们要从‘卖产品’转向‘卖服务’。平台可以一次性卖钱，但后续的运维、升级、优化，是持续的收入。就像打印机卖机器不赚钱，赚的是墨盒的钱。”
任正非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林辰，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战略思维。这些想法，写成正式报告，下周董事会，你上去讲。”
“董事会？”林辰一愣，“我……我刚当总经理，就去董事会做报告？”
“怕了？”
“不是怕，是……觉得资格不够。”
“资格不是你了算，是我了算，”任正非站起来，“下周董事会，八个董事都会参加。你要用二十分钟，讲清楚智能网络优化事业部的战略规划。讲得好，董事会给你追加预算；讲得不好，你这个总经理的位置，可能就坐不稳了。”
压力山大，但也是机会。
“好，我准备。”林辰站起来。
“还有，”任正非递给他一个信封，“这是给你的。新年礼物。”
林辰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白云山顶，清晨，五十个人站在太阳前。背面手写着一行字：“勿忘初心，方得始终。——任正非 2000.1.1”
林辰眼眶一热：“谢谢任总。”
“去吧，好好准备。董事会那一关，比带一千人团队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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