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三刻,鄯州都督府前的石狮还凝着夜露。
江逸风将榜文从灰墙上揭下时,手指触到粗砺的沙粒还未擦拭。
不远处两个早贩抬眼瞥了瞥,又漠然低下头去——这年月,揭榜的人多了,能活着走出都督府大门的却没几个。
“随我来。”
一名队正验过榜文,引他进角门。
穿过两道高墙夹着的长巷,停在西偏院月洞门外。
“候着。”
这一候便是半个时辰。
晨光渐炽,江逸风垂手立在檐下阴影里,目光扫过院中青砖缝间挣扎的野草。
突然,脚步声从内堂传来。
出来的郎将约莫三十五六,面庞如刀削,明光铠的护心镜映着寒光。
他在阶上站定,盯着江逸风看了足有十息,才开口:
“你可知晓,乱揭榜文,虚言欺上,是杀头的罪?”
声音不高,却压得院里鸟鸣一滞。
江逸风躬身:“草民知晓,确有一策来献,万望将军通传。”
话间袖口微动,一片金叶子滑出半截,在晨光里泛着柔润的光。
那郎将目光在金叶上一顿,神色未变:“本将陈元光,不兴这些。”话虽如此,他却没退回,只转身时袍袖一拂,金叶子便不见了踪影。
“候着。”
又是半个时辰。
日头渐高,江逸风后背衣衫已汗湿一片。正暗自焦灼时,一名青袍文吏出来:
“司马有请。”
偏房里熏着劣质檀香,混着旧卷宗的霉味。
司马周文矩端坐案后,四十出头,面白无须,一双细眼从展开的榜文上方打量着江逸风:“所献何策?”
“草民知一条秘道,可绕吐蕃哨卡,通安西。”
“秘道在何处?”
“祁连南脉,野马河谷西行,有三处隘口避官道,水草可歇马,比官道近四百余里。”
周文矩沉吟片刻,取过一张素纸推来:“画。”
江逸风心下一沉。
那所谓秘道本是王泓口述的零碎消息拼凑,真要落笔成图,立刻便会露馅。
他硬着头皮执笔,墨在纸上洇开一团。
“怎么?”周文矩眯起眼。
“山河形势年久易变,非亲历者难描细处。”江逸风搁笔,“草民愿为前导,引军中斥候亲探。”
“也就是——”周文矩将那张污聊纸慢慢团起,“你画不出?”浪费某一张纸张。
江逸风一时语塞。
周文矩抬手高喊:“轰出去。”
两名军士推门而入,江逸风被架起臂膀往外拖。
院内东楼窗后,一道紫色身影定定立着,娄师德手中的茶盏停在半空。
院中那被架着的青年背影撞进眼里——肩背线条,微屈的左膝,挣扎时下意识侧身的弧度——多年前洛阳忠勇侯府书房,那人便是这般立在窗前,傩面后的声音带着笑:“娄监事,那事可曾办妥?”
“快,拦住那人,快快。”娄师德直接扔掉了手中茶盏,指着院中高声叫道。
“娄公?拦谁?”亲卫看他失态,急忙低声询问。
娄师德拉起紫袍下摆扫过木梯:“老夫亲去。”
院中鸟叫声忽然死寂。
周文矩见紫袍身影匆匆下楼,慌忙躬身:“娄公,此乃……”
“老夫知道。”娄师德人未至,先摆手,目光却未离江逸风,“松开。”
军士急忙退开。
“转过来。”
江逸风转身,抬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娄师德袖中手指骤然收拢。
眼前人二十出头模样,面容清俊陌生,与记忆中傩面轮廓差地别,可这身量……这站姿……
“姓名?”
“江逸风。”
三字入耳,如惊雷炸响。
娄师德身形晃了晃,竟倒退半步。亲卫欲扶,被他抬手止住。
江逸风——怎会和恩侯同名?怎会身形举止如此相似?怎会连这清朗声音都如出一辙。。。。。
“你……”娄师德喉结滚动,声音发哑,“再一遍?”
“成都府江逸风。”
一字不差。
娄师德闭目,复又睁开,目光如要将这青年穿透。
多年前,忠勇侯江逸风失踪,朝野皆悲。
但若恩侯尚在,当是古稀老人,岂会是眼前青年?
可这名字……这背影……这声音……
“随老夫来。”
四字出口,竟带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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