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珏话音刚落，宫笃定恰好提着煮好的沸水过来，听见直播间里聊捐赠明细，笑着解释补充道：“先生素来不看这些细账，倒不是不上心，是怕分心，前阵子改民学的章程，他连饭都忘了吃，满脑子都是怎么让湖州的孩子既能读书，又不丢了自尊。”
这话被手机收音传出去，弹幕里立刻飘起一片 “心疼先生” 的字样，当然，这其中免不了对于宫笃定的调侃，认为他是为陈珏隐。
陈珏看着弹幕，深知越解释越不清，轻笑一声，目光看向远处，晨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运河水面像铺了层碎银，岸边的桑树林郁郁葱葱，偶尔能看见农户扛着锄头往田里走，远处的城镇轮廓越来越清晰，青瓦白墙在阳光下泛着温和的光。
渐渐地，直播间的弹幕也不再拘谨于直播分成，而是转为眼前的景色，事实上，陈珏今的直播也没有什么目的，不过是突发奇想，随心所欲，想要体验一下当主播的乐趣，找人聊聊。
【先生，您看这景色，能不能写首诗啊？之前的《浣溪沙?瘦西湖》我还背下来了！】
【对啊对啊！上次在瘦西湖您写了词，这次运河上能不能写诗？我想抄下来给孩子当练字帖！】
【+1！我是语文老师，要是先生写诗，我就拿去给学生讲意境！】
陈珏以国学起家，直播间之中除了吃瓜群众，自然是国学爱好者居多，因此很快弹幕就变成了诗词。
陈珏笑了笑，回答弹幕道：“倒是没想特意写诗，不过刚才看着这河面、这城镇，心里倒真有几句零散的句子。” 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到船舷边，举着手机让镜头对着远处的景色，画面里，画舫的帆影斜斜映在水面，岸边的桑麻连成一片绿，远处的城镇炊烟袅袅，像嵌在山河里的棋子。
“我念给大家听听。” 陈珏清了清嗓子，风从河面吹过来，掀起他的衣角，声音透过手机听筒传出去，带着水汽的温润：“泛舟大河里，积水穷涯。”
第一句刚落，弹幕瞬间安静了两秒，随即炸开：
【“积水穷涯”！这画面感也太强了！我仿佛看见运河水连着！】
【先生是在眼前的运河吧？早上还有雾的时候，真的像水连在一起！】
【这两句好直白，却比那些堆砌辞藻的诗更有劲儿！】
陈珏没停，继续念：“波忽开拆，郡邑千万家。” 他抬手对着镜头指了指远处的城镇：“刚才雾散的时候，忽然就看见这一片房子，像从水里冒出来似的，这就是‘波忽开拆’的意思。”
【！！！原来如此！我刚才还在想 “开拆” 是什么意思，先生一解释就懂了！】
【“郡邑千万家”，先生是盼着每个城镇都有学堂吧？】
【肯定是！之前在扬州办学，现在去湖州，就是想让 “千万家” 的孩子都能读书！】
宫笃定站在一旁，闻言也凑过来对着手机：“先生这诗里的‘开拆’用得妙啊！雾散像水波被拆开，既写了景，又藏着‘拨云见日’的意思，湖州的办学路，不定也能像这雾一样，慢慢散开。”
陈珏不置可否，笑着点头继续念第三联：“行复见城市，宛然有桑麻。”低头看着岸边的桑树林：“运河两岸种满了桑，农户靠养蚕织布过日子，这‘桑麻’也就是百姓的生计。咱们办民学，不只是教识字，也是想让学子们知道，知识能够改变命运。”
最后一句 “回瞻旧乡国，渺漫连云霞” 念出来时，陈珏的声音轻了些，带着点怀念：“旧乡国就是上江，去年在那边办学，孩子们抱着课本的样子，现在还记着。回头看的时候，云雾连着晚霞，像把上江和湖州连在了一起，不管是上江还是湖州，学子想读书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诗声落时，甲板上只有桨声和水声，直播间的弹幕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过了几秒，才有人慢慢刷起：
【最后一句看哭了…… 先生是想把上江的希望，带到湖州去吧？】
【“旧乡国” 是上江，“连云霞” 是连希望，先生的心思太细了！】
【我抄下来了！这诗比课本里的还易懂，还能教孩子心怀百姓！】
【建议民学把这首诗刻在墙上！让孩子知道，读书是为了 “郡邑千万家”！】
陈珏诵读的声音方才落下，李逸雅便捧着陈珏常用的玉兰蕊狼毫混金笔走了过来，将文房四宝恭敬摆放整齐，陈珏随手拾起混金笔 ，饱蘸浓墨，将方才的诗词一挥而就。
【泛舟大河里，积水穷涯。波忽开拆，郡邑千万家。
行复见城市，宛然有桑麻。回瞻旧乡国，渺漫连云霞。】
我扬帆行舟黄河上，积水汇积远接涯。水相接处忽然裂开豁口，现出繁华的城邑万户千家。顺流前行又有城镇闪入眼中，宛然可见郊野的桑麻。回头瞻望我的故乡，只见洪波浩渺远连云霞。
陈珏放下混金笔时，墨汁在宣纸上晕出淡淡的光泽，狼毫笔锋扫过的地方，笔画既有筋骨又含温润 ，“泛舟大河里” 的 “泛” 字如船桨轻划水面，“积水穷涯” 的 “穷” 字竖笔如通碧水，整首诗连在一起，竟像把运河的帆影、城镇的炊烟、岸边的桑麻都缩在了这张熟宣上。
风从河面吹来，宣纸边角轻轻颤动，李逸雅连忙取来两枚玉镇纸，分别压在诗稿的两端，动作轻柔，仿佛是怕碰散了宣纸上的墨迹。“先生这字，更见力道。” 她俯身细看，指尖停在 “波忽开拆” 的 “拆” 字上，“您看这横折钩，像极了雾散时水裂开的瞬间，连笔锋的顿挫都带着豁然开朗的劲儿。”
宫笃定也凑上前，手指虚点着诗稿的对仗句，语气里满是赞叹：“先生这首五言律诗，‘波忽开拆，郡邑千万家’对‘行复见城市，宛然有桑麻’，景与景对，情与情合，半点不生硬。前两句写运河的开阔，后两句写人间的烟火，把‘山河’与‘百姓’揉在一处，这才是真的‘诗言志’，不是空喊家国，是把家国藏在桑麻里，藏在千万家的学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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