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温度》
雨下到第三个时，林深终于合上笔记本电脑。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嗡嗡声，窗外的城市被雨水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水彩。他看了眼手机——晚上九点十七分，没有新消息。
这很好。月应该已经吃过晚饭，可能正窝在沙发上看她那部永远看不完的医疗剧。林深收拾东西时想，上周买的那个靠枕应该到了，她总沙发扶手太硬，看着手机时胳膊没处放。
电梯从二十八楼缓缓下降。手机在这时震动了，是月发来的照片：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旁边摆着一碟切好的橙子。照片下面跟着一行字：“下雨了，煮了姜茶，你回来路上心。”
林深看了那照片足足半分钟，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一楼。他走进雨中时忽然笑了——月煮姜茶总爱放太多姜，辣得人流泪，但她坚持这样才有效。
地铁上人不多。林深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手机处理几封工作邮件。邻座的情侣正在低声争执，女孩抱怨男孩忘记了她妈妈的生日，男孩辩解最近项目太忙。林深戴上耳机，却还是听见女孩：“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这句话让他想起两个月前，也是在地铁上，月靠在他肩上突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那时林深愣了一下，然后：“我只是做了我作为男朋友该做的，并不是对你好。”
月当时不理解这个回答，她抬起头看他，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亮晶晶的。“这有什么区别？”
林深想了想：“区别在于，‘对你好’听起来像是一种额外的馈赠，而‘做该做的’是本分。就像你不会夸一个园丁给植物浇水，因为那是他的工作。”
“所以你是我的园丁？”月笑了。
“我是，”林深组织着语言，“当你把正常的事情当作‘好’，明你以前得到的太少了。”
月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深以为她睡着了，她才轻声：“我前男友从来不记得我生理期。”
“这很正常。”林深，“记得伴侣的生理期，和记得她不爱吃香菜一样，是基本事项。”
车到站了。林深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刷卡出站时发现雨已经了。便利店还开着，他走进去买了月最近喜欢的那种酸奶——上周她随口提过，超市总是断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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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转动的声音很轻，但月还是听见了。她按下电视剧的暂停键，赤脚跑到门口。门打开的瞬间，林深看到她发梢翘起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姜茶在厨房，”月接过他的公文包，“你衣服湿了。”
“就淋到一点。”林深换鞋时注意到鞋柜旁多了个凳子——他上周随口蹲着系鞋带有点费膝盖。
厨房里，姜茶的温度刚好。林深喝了一口，果然辣得皱眉。月靠在门框上看他，眼睛弯成月牙：“姜放少了没效果。”
“有道理。”林深一饮而尽，然后从袋子里拿出那盒酸奶，“路上看到的。”
月的眼睛亮了一下：“这家便利店居然有！”
她接过酸奶时，指尖碰到林深的手背。很凉的触感，林深这才注意到她光着脚。
“地板凉。”他。
“马上穿。”月拆开酸奶，挖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尝尝，真的好吃。”
酸奶是蓝莓味的，不太甜。林深点点头：“还不错。”
他们回到客厅。月重新按了播放键，电视里的医生正在急救病人。林深靠在她身边，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和自己用的是同一种——因为月这样拥抱时味道不会冲突。
“今工作怎么样？”月问，眼睛还盯着电视。
“老样子。王总又想改方案，第三次了。”
“需要我帮你骂他吗？”月转过头，做出凶狠的表情。
林深笑了：“留着下次。”
剧中插播广告时，月忽然：“今同事林哭了，她男朋友三没回消息。”
林深安静地听着。
“她羡慕我，你每都会报备行程。”月的语气很平静，“我跟她，这不是‘好’，这是基本的安全福如果一个人连让你安心都做不到，为什么要恋爱？”
林深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很细，掌心温暖。
“她我要求太低。”月继续，声音轻了下来，“她爱应该是轰轰烈烈的，是惊喜和浪漫。”
“你怎么？”
“我，爱是姜茶的温度，是记得买酸奶，是每‘我到家了’。”月转头看他，“是这些细微的、重复的、不会写在情人节卡片上的东西。”
电视里的广告结束了，剧集继续。医生救活了病人，背景音乐变得激昂。但在这个客厅里，时间仿佛以另一种节奏流淌——缓慢的、安稳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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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理期来的那早晨，月疼得缩在床上。林深煮了红糖水，灌进热水袋，把窗帘拉好。他请假在家工作，笔记本电脑放在餐桌，每隔半时进卧室看看。
中午月好了一些，她躺在床上看着花板，突然：“我妈妈以前疼的时候，我爸爸只会‘多喝热水’。”
林深正端着粥进来，闻言坐到床边：“然后呢？”
“然后妈妈会自己去煮红糖水，还要做全家饶饭。”月接过粥碗，热气熏着她的脸，“所以我一直觉得，生理痛是女人自己的事，不该麻烦别人。”
“这不是麻烦。”林深用纸巾擦掉她嘴角的一点粥渍，“这是应该的。”
“应该的。”月重复这个词，像是在品尝它的味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听到你‘应该的’时，很生气。”
“为什么？”
“因为我习惯了把一切照顾都当作恩赐。”月放下粥碗，蜷缩起来，“有人给我一点温暖，我就感激涕零，想着怎么加倍回报。但你让我明白，有些东西是‘应该的’——不是施舍，不是馈赠，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最基本的东西。”
林深没有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月闭上眼睛，声音几乎像梦呓：
“你记得我最喜欢的书，知道我害怕打雷，会在我做噩梦时抱着我。你从不把这些当作‘好’，你只觉得这是‘该做的’。”
“是的。”
“但这对我来，就是最好的好。”月睁开眼睛，那里有泪光，但没有落下，“因为你让我重新学会了正常——正常的被爱，正常的被在乎，正常的被珍视。”
那下午，雨又下了起来。林深在客厅工作，月在卧室休息。窗外的雨声成了白噪音，整个房子沉浸在一种宁静的氛围里。四点多，林深轻手轻脚走进卧室，发现月已经睡着了，怀里抱着热水袋，眉头舒展开来。
他站在门口看了很久，想起月过的一句话：“爱不是火山爆发，是地热——看不见，但一直都在那里温暖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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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生日前的周末，他们去了宜家。月想换一个书架，她的书已经堆满了原来的那个。走在展示间里，月突然在一个样板间前停下。
那是一个很的客厅，最多十五平米，但布置得很温馨。沙发上放着格子毯，茶几上有插着干花的花瓶，书架上塞满了书。
“好像我们的第一个家。”月轻声。
那是五年前，他们刚毕业租的房子，比这个样板间还。卧室放下一张床就满了，厨房转身都困难。但林深记得，月总能把那里布置得很温暖——便夷窗帘她缝了花边，二手市场淘来的桌子铺上桌布，墙上贴满明信片。
“那时候你真厉害，”林深，“能把那么的空间变得那么舒服。”
“因为那是我们的家啊。”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家不需要多大，只需要赢我们’。”
他们继续往前走，经过厨房区时，月忽然：“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对我的‘应该’，不是冷漠，是更深的东西。”
林深等着她下去。
“你把对我好内化成了一种本能，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月停在一个展示餐桌前，手指划过木质的纹理，“你不会‘看我为你做了什么’，因为你不需要从我这里获得感激。你的爱是自给自足的，它不需要外界的肯定来维持。”
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林深：“这就是为什么它那么让人安心。因为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这样做——不是因为你是个好人，而是因为你是林深，而我是月。这是我们的关系自带的属性，就像地球有重力。”
林深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他想起父亲曾经过的话：“爱一个人，不是为她摘月亮，而是每记得她怕黑，留一盏灯。”
他当时不懂，现在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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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那，林深没有准备夸张的惊喜。他做了月最爱吃的菜，蛋糕是她喜欢的那家 bakery 买的，尺寸很，因为她大的吃不完浪费。
晚餐后，月拆礼物。林深送了一条围巾——她上个月逛街时看过，但觉得贵没买。
“你居然记得。”月把围巾贴在脸上，羊绒柔软温暖。
“你它颜色像秋的银杏。”林深收拾着餐桌。
月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背上：“谢谢。”
“不客气。”林深，然后顿了顿，“但你知道，就算不买这条围巾，我也不会少爱你一分。”
“我知道。”月的声音闷闷的，“就像我知道，就算你忘记了我的生日，你也会在其他三百六十四里，用你的方式爱我。”
林深转过身，看到她在哭，但是微笑着的。
“我只是……”月吸了吸鼻子，“很感激你教会我什么是正常的爱。不是戏剧化的，不是痛苦的，不是需要不断证明的。就是……平静的、持续的、像背景音一样的爱。”
林深擦掉她的眼泪：“它本来就应该这样。”
“对。”月笑了，“应该的。”
那晚上，他们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月披着新围巾，尽管室内很暖和。电影放到一半时，她突然：“我想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你的‘不是对你好’。”月调整了一下姿势，更紧地依偎着他，“当你那是‘该做的’，你其实是在——我对你的爱，已经深到成为我行为准则的一部分。它不需要被单独提出来夸奖，因为它就是我存在的方式。”
林深没有回答，只是吻了吻她的头发。
电影里的男女主角在经历重重磨难后终于拥抱，背景音乐恢弘。但林深觉得，那些都比不上此刻——月的呼吸轻轻落在他的颈间，她的手信任地放在他掌心，屋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
正常的好，就是这样：它不是礼物，是环境。不是惊喜，是气候。不是某个时刻的爆发，是所有时刻的底色。
电影结束时，月已经睡着了。林深心地抱起她，走向卧室。她很轻，像一只终于找到安稳树枝的鸟。
把她放到床上时，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林深？”
“嗯？”
“明早餐我想吃煎蛋，单面的。”
“好。”
“还要橙汁。”
“好。”
月满足地闭上眼睛，在陷入睡眠前喃喃道：“这就是幸福吧？可以理所当然地出想要什么，并且知道会被听见。”
林深为她盖好被子，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是的，他想。这就是幸福——不是被高高举起，而是被稳稳接住。不是被当作公主宠爱，而是被当作一个完整的人，正常地爱着。
他走出卧室，轻轻带上门。厨房的灯还亮着，明早餐的食材已经准备好。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在这个的空间里，有一种完整的、圆满的安静。
这种安静的名字，叫做“应该的”。
而世界上最深情的事，或许就是把爱一个人，变成和呼吸一样自然且必须的“应该”。不是对你好，只是爱你——用所有正常的方式，在所有正常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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