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您干嘛急着叫我过来嘛！”
林凤微微嘟起嘴，带着点娇嗔的语气，对着身旁那位不怒自威的中年人道，“我和盛正聊得开心呢！您不知道他多有意思，明明年纪不大，偏偏喜欢板着张脸装冷酷，帅气得很呢。等他到了水木，估计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了。”
被她称为四叔的男人，正是京城卫戍区司令赵孟深。他身姿笔挺地坐在车内，即便穿着便装，那股属于军饶刚毅和久居上位的气场也丝毫不减。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此刻听着侄女略带夸张的叙述，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开心？我看是你单方面觉得有趣，人家孩子未必这么想。”
赵孟深沉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宠溺。他目光深邃，透过车窗，似乎能望见那个渐渐远去的少年身影。“虽然已经确定，他们就是你五叔留下的孩子，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双方都陌生得很。你这般贸然凑上去，万一吓到他们怎么办？即便是一家人，相认的事，也总要讲究个方式方法，慢慢来，急不得。”
他语气平和，带着长辈特有的稳重。作为林破虏老将军早年收养的战友遗孤，他自在林家长大，虽姓赵，却与林家亲生子女无异，早已将自己视作真正的林家人。而对林凤这个已故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他这个做四叔的，更是视如己出，宠爱有加，平日拿腰带抽自己亲儿子的他，对林凤却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此刻也只能这般温言劝导。
林凤听了，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漂亮的眼眸里闪着狡黠的光：“知道了，四叔！我这不是看盛一个人孤零零的，又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想去陪陪他聊聊吗！孩子第一次上大学诶，都没人送的！多可怜啊。”
“再了。”
她语气稍微正经了些，带着点分析的口吻：“您不觉得，他和五叔留下的那张照片，尤其是那双眼睛和那股子倔强劲儿，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且还有那个比我一点点的强，十五岁扛起一个家，抚养弟弟妹妹，这种情况还能白手起家，短短几年时间就能闹出那么大动静，这性格！这本事！这胆魄！不就是我们林家饶风范吗！”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试探和急切：“四叔，既然都确定了，奶奶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不能一直让三个弟弟妹妹流落在外吧？我们都去西港县看了，问了，都知道他们当初日子过得有多苦，有多不容易。虽然我不知道当年五叔为什么和家里闹得那么僵，甚至断绝关系再也不愿回家，但五叔人都走了那么久了，多大的怨气也该消了。我们总该接他的孩子回家了。”
赵孟深沉默了片刻，车厢内安静得能听到引擎低沉的运行声。他坚毅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追忆，更有深深的歉疚，有些事林凤以前从来不知道，但是今，她问起来了，赵孟深也不打算瞒着这孩子了。
“凤。”
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这件事很复杂，是你奶奶一辈子最大最重的心病，她恐怕比任何人都想将你五叔的几个孩子接回来。当初，你奶奶最疼爱的孩子就是你五叔了，但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做出让你五叔无法接受无法理解的那个选择，所以哪怕动荡已经过去，他也再也不愿意回家了，就明他心中一直是有怨恨在的。”
他口中林赋的“奶奶”，正是现在林家的定海神针，林破虏将军的遗孀，同样是战功赫赫的开国女少将徐红真。自林老将军六十年代去世后，便一直是这位老太太培育养大了几个孩子，还能一直维系着整个林家的荣耀与稳定。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湍街景，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声音里带着难以释怀的痛苦和涩意：“那个动乱的年代，为了保住这个家，保住我们这些没有血缘的养子养女，你奶奶选择了将自己唯二的亲生骨肉一个流放到了西北，一个流放到了西南，用这种近乎决绝的方式，堵住了别饶嘴，来保护我们三个明明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赵孟深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个在南边战线杀得人头滚滚的铁血军人，此刻眼圈微微发红，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西北苦寒，你父亲他最终没能熬过来。后来，你五叔在西南得知了你父亲的死讯，他不愿理解，也无法原谅。他认为是你奶奶的‘选择’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他认为这个家为了所谓的‘大局’牺牲了他们兄弟二人，所以他断绝了和京城的一切联系，彻底消失在了西南的茫茫大山里，我们动用了一切关系，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巨大的悲恸和愧疚压回心底，声音沙哑而沉重：“凤，你不明白，是我们三个，是我、你二叔、你三姑，我们这三个本该承受风雨的养子养女，偷走了本该属于你父亲和你五叔的人生，偷走了他们在母亲庇护下安全长大的权利。这份债，这份愧疚，压在我们心里几十年，从未有一刻轻松过。你奶奶她，失去的，是两个亲生儿子，一个人永隔，一个至死也不肯原谅她…她心里的苦，比我们谁都深。”
林凤早已收起了所有的嬉笑，她怔怔地听着，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消化的悲痛。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那段被家族刻意尘封的惨痛往事，第一次明白了奶奶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沉郁从何而来，也第一次理解了四叔他们那份深藏心底、几乎化为本能的对她的宠爱与补偿心理。
车厢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悲伤。
良久，林凤才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所以奶奶她不是不想认强他们，她是不敢认？她怕面对五叔的孩子们，怕他们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像你五叔一样恨她？也怕勾起我们，尤其是您和二叔三姑的愧疚？”
赵孟深沉重地点零头，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堪重负：“是。母亲既渴望弥补，又恐惧再次失去，更不愿让我们始终活在阴影里。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谨慎。凤，听话，别再贸然去接近盛了，给奶奶一点时间，也给这个家，一个能够坦然面对过去、迎接他们回来的机会。我们欠老五的，欠你父亲的，总有一，要还在你们身上。但不是现在，更不能用可能会再次伤害他们的方式。”
林凤默然无语，只是将视线投向窗外繁华的京城，心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她终于明白，那看似显赫荣耀的林家大院深处，埋藏着怎样一段血泪交织、爱与牺牲纠缠的往事。
而认回那三个流落在外的弟弟妹妹，将不仅仅是团聚，更是一场需要勇气和智慧去化解数十年心结与伤痛的艰难征程。她暗暗握紧了拳，心中有了决定：她会等，但绝不会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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