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运来那句石破惊的“老子要当老汉儿咯？！”如同旱地惊雷，在厨房里炸开，震得空气都嗡嗡作响，连锅底最后一点回锅肉滋啦的油爆声都被彻底盖了过去。
然后，他就保持着那个双手紧抓林彩霞肩膀、身体如同弹簧般绷直弹起的姿势，彻底僵住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完全被一种极致的呆滞所占据。浓密的眉毛高高扬起，几乎要飞进发际线里。一双平时锐利有神、此刻却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钉在林彩霞的腹上，仿佛要用目光在那里烧出两个洞来，好看清里面是不是真藏了个祖宗。
嘴巴依旧保持着那个能塞进鸭蛋的“o”型，微微张着，露出一点白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声从喉咙深处呼出来，带着点破风箱的嘶哑，显示出他内心正经历着何等剧烈的风暴。
狂喜？震惊？难以置信？旋地转？这些情绪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那瞬间被“当爹”两个字砸得一片空白的脑海里疯狂冲撞、搅拌、炸裂！
他的身体像一尊被泼了热油又瞬间冷却的泥塑，从指尖到脚趾尖，每一寸肌肉都绷得死紧，硬邦邦的，连动一下指头都做不到。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又似乎全都涌上了头顶，让他感觉耳膜鼓胀，嗡嗡作响，眼前甚至有点发花。只有心脏，那颗平日里沉稳有力的心脏，此刻像被装上羚动马达，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咚咚咚咚”擂鼓，声音大得他自己都能听见，震得他整个胸腔都在发麻。
“老…老汉儿？”他喉咙里终于艰难地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极度茫然的腔调，像是在梦呓，又像是在确认一个方夜谭。抓在林彩霞肩膀上的大手，无意识地收得更紧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彩霞被他抓得有些吃痛，忍不住蹙起了秀气的眉头，嗔道：“梅运来！你轻点！抓痛我了！” 她看着他这副彻底石化、魂飞外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刚才那点羞涩都被他这夸张的反应冲淡了不少。她伸出没被他抓住的那只手，在他眼前用力晃了晃，“喂！回神了！瓜娃子！听到没得？”
那只晃动的手，终于像是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梅运来僵死的神经锁。
“嗡——！”
一股无法言喻的、滚烫的、足以掀翻灵盖的狂喜，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轰然炸开！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震惊和呆滞！
“哇——哈哈哈！！！”
一声巨大的、如同熊罴咆哮般的狂笑猛地从梅运来那张大的嘴里爆发出来！笑声浑厚、响亮、充满了最原始最纯粹的生命力，震得厨房窗玻璃都在嗡嗡颤抖！
他猛地松开了抓住林彩霞肩膀的手，那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此刻却像是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激动得手舞足蹈！
“老汉儿！老子要当老汉儿了！哈哈哈！我嘞个乖乖！我嘞个先人板板！”他语无伦次地狂吼着，川味俚语夹杂着毫无意义的感叹词喷薄而出，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扭曲着，嘴角咧到了耳根，露出一口白牙，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狂喜的火焰。
他像个第一次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又像个中了亿万彩票的暴发户，激动得原地转了个圈，差点一脚踢翻旁边的板凳。他猛地一拍自己结实的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瓜婆娘！你硬是能干！能干得很！”他猛地转身，再次平林彩霞面前，这次不是抓肩膀，而是伸出两只激动得微微发抖的大手，心翼翼地、像是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易碎瓷器，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覆盖在了林彩霞依旧平坦的腹上。
那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掌心，隔着薄薄的居家服，心翼翼地贴着那孕育着可能的生命的地方。
“这…这里面…真嘞…有了？”他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狂喜火焰的眼睛，此刻又蒙上了一层心翼翼的、难以置信的水光，声音也放得极轻，带着一种生怕惊扰了什么的颤抖，急切地、渴望地寻求着林彩霞的确认。
林彩霞看着他这副激动得快要疯掉、又心翼翼得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的模样，心头软得一塌糊涂，那点被粗鲁对待的嗔怪早就烟消云散。她脸颊绯红，带着初为人母的羞涩和甜蜜，轻轻点零头，声音细若蚊呐，却无比清晰地传入梅运来耳中：
“嗯…应该是…有了。”
“应该？！”梅运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又拔高了八度，脸上的狂喜瞬间被一种巨大的、不容置疑的“确定性”需求覆盖。“啥子叫应该！这种事情啷个能应该！必须确定！马上确定！”
他猛地直起身，像一头被点燃了尾巴的公牛，在的厨房里团团转了起来，脚步又急又快，踩得地板咚咚响。
“张老中医！对！找张老中医！马上！立刻！现在就去！”他嘴里飞快地念叨着，眼神在厨房里四处乱瞟，仿佛在找车钥匙或者电话，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王莲！王莲呢？！快！快给老子备车！不！老子自己开车！快！”
他转了两圈，猛地想起灶上还开着火，那锅被他遗忘的回锅肉已经彻底糊磷，冒出一股焦糊味。他看都没看，反手“啪”一声就把灶火关了，动作粗暴。
“幺妹儿！你莫动！你千万莫动！就坐到这儿！等老子！”他紧张兮兮地对着林彩霞吼道，仿佛她动一下就会惊动肚子里的祖宗。“老子这就去把张老中医背过来！他要是敢磨蹭，老子就用脚杆把他背篼踢飞！”
着，他看也不看脚下，转身就要往厨房外冲。结果因为太过激动，左脚绊了右脚，一个趔趄，高大魁梧的身躯像个失控的炮弹，带着一股风，“咚”一声狠狠撞在了厨房的门框上！撞得门框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哎哟！”梅运来痛呼一声，捂着撞疼的肩膀，却丝毫没影响他的速度，只是龇牙咧嘴地甩了甩胳膊，嘴里依旧不停地吼着：“背篼！老子的背篼呢？！张老中医那个背篼老子认得！装药嘞那个！”
他像一阵狂风，带着对“老汉儿”身份的狂喜、对“应该”二字的焦虑、以及一种恨不得立刻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堆到林彩霞面前的冲动，跌跌撞撞又无比坚定地冲出了厨房，只留下满屋焦糊的回锅肉味，和他那震耳欲聋、语无伦次的狂喜余音在厨房里回荡。
林彩霞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撞门框的狼狈背影和那火烧屁股般冲出去的架势，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角却悄悄湿润了。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心翼翼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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