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点凉意，吹进梅运来这间特意收拾出来当“炼丹房”的偏屋。空气里还残留着之前炼制“强身健体丸”时留下的淡淡焦糊味和药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梅运来“事业”的气息。
屋中间，那口花了四十五万拍回来的破药鼎，像个沉默的黑疙瘩蹲在特制的耐火石台上。鼎身上那些坑坑洼洼的纹路，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比刚到手时多了那么一丝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温润光泽，仿佛被盘玩久聊古物，开始显露出一点内蕴。
梅运来没心思欣赏这鼎的变化。他正对着面前那张破旧的八仙桌，一张脸皱得像被揉过的老咸菜，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他嘴里叼着半截没点燃的烟屁股，眼神死死盯着桌子上摊开的东西，像是看着一堆烫手的山芋，又像是看着自家养了十年的老黄牛被牵走，心疼得直抽抽。
桌上铺着一张干净的粗布，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几样药材。
最显眼的是一截拇指粗细、通体呈现温润玉白色、隐隐透出内里金色经络的根茎——百年份的玉髓参。旁边是一朵花，花瓣薄如蝉翼，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淡紫色，花蕊是点点碎金，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冷冽清香——雪域冰莲。还有一块黑乎乎、皱巴巴、毫不起眼的树疙瘩，但凑近了却能闻到一股极其沉郁厚重的异香，仿佛凝聚了大地深处最精纯的生气——千年阴沉木心髓。
最后，是一株叶子边缘缠绕着细密金线的奇异草，叶片在灯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内部似乎有细的光点在缓缓流动——千年金线莲。
这些玩意儿，随便挑一样，都够吴家村全体村民不吃不喝攒上大半辈子！
“龟儿嘞…” 梅运来腮帮子鼓了鼓，把嘴里的烟屁股拿下来，长长吐出一口闷气，像是要把心头的肉痛都吐出去。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碰了碰那株千年金线莲的边缘叶子。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温润，仿佛在触摸一块极品玉石。他咂咂嘴，声音带着点发颤：“老李…你娃儿…你娃儿是不是在整老子？这些东西…这些票子…堆起来怕是要比老子还高咯！就…就为了炼一颗啥子‘洗髓丹’？万一…万一老子手一抖，火候没整巴适…”
他话没完，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万一搞砸了，那真是血本无归，裤衩都要赔掉！
“呸！没出息的夯货！” 李十八那恨铁不成钢的声音立刻在他脑海里炸响，带着一种恨不得从虚影里跳出来踹他两脚的暴躁，“你娃儿是耗子眼睛只看到眼前两颗米！这点子药材算个锤子？跟你娃儿，这‘洗髓丹’要是炼成了，那才叫真正的宝贝！莫这点票子，就是堆一座金山来，有门路的人都要打破脑壳抢！”
一道淡淡的、几乎透明的虚影在药鼎旁边凝聚出来，正是李十八那副仙风道骨却又急吼吼的模样。他虚幻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虚幻的手指头几乎要戳到梅运来的鼻尖：“你娃儿现在这副身板，被那半吊子洗髓丹和灵泉水泡澡，算是勉强把里头的‘泥巴’淘干净了，筋骨皮肉比凡人强点，顶多算个力气大点的蛮牛！离真正踏入修炼门槛，还差十万八千里！”
“这‘洗髓丹’是干啥子的？是给你这身糙皮囊‘换芯子’！彻底伐毛洗髓，重塑根基！把你娃儿身体里那些生带来的、后堵起的‘渣渣通道’全给老子冲开！打穿！炼成之后，筋骨如玉，气血如汞，经脉通达！这才是真正踏上长生大道的敲门砖！懂不懂？”
李十澳虚影激动地在鼎边飘来飘去，唾沫星子横飞（虽然并没有）：“这点药材是贵！贵得老子心头都滴血！但值！太值了！你娃儿想想，等你这‘门’敲开了，凭老子教你的本事，再加上乾坤戒，以后啥子宝贝弄不来？到时候，这点药材算个屁！你娃儿现在舍不得这点票子，就像那守财奴抱着个破瓦罐，错过了旁边金山银山！目光短浅！鼠目寸光！朽木不可雕！”
梅运来被骂得缩了缩脖子，看着桌上那些流光溢彩、散发着澎湃生机的药材，又看看旁边那口黑黢黢的药鼎，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李十八描绘的前景确实诱人，像一幅金光闪闪的画卷在眼前展开。但一想到万一失败，这些亮闪闪的宝贝瞬间变成一堆没用的焦炭…他的心肝脾肺肾都跟着一起抽抽。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面揣着一张硬邦邦的卡片——林彩霞给他的那张黑卡副卡。里面躺着他卖药种菜攒下的家底，以及林彩霞那句带着川味豪气的“搞！亏了算老子嘞！”。这沉甸甸的信任和支持，像一股暖流，又像一块更沉的石头压在他心头。
“老子晓得…老子晓得这玩意儿金贵…” 梅运来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闷闷的，带着点破釜沉舟的狠劲儿，“龟儿嘞，赌了！人死卵朝，不死万万年！老李，你啷个整？老子今就舍命陪君子…呸，陪你这老鬼！”
“这还差不多！” 李十澳虚影总算消停了一点，但语气依旧严肃得吓人，“听好！炼这‘洗髓丹’，跟之前那些‘狗皮膏药’完全不是一回事！火候，是命！是命根子！差一丝，毁一炉！半点马虎不得！”
他虚幻的手指指向药鼎下方那个预留的、用来放置燃料的凹槽：“乾坤戒里的‘灵土灰’，是引子，是关键！它蕴含的那点微末灵气，是点燃这凡火、使其带上一点灵性的根本！但切记！只能取指甲盖尖尖那么一点！多了，火力瞬间失控，鼎炸炉毁！少了，火力不足，药材精华无法彻底熔炼融合，炼出来也是废渣！”
“各味药材投入的时机、分量、顺序，更是错不得分毫！玉髓参主筋骨，需烈火猛攻取其髓！冰莲主净涤，需文火慢熬取其精！阴沉木心髓是中和调鼎的根基，需在二者交融之际投入！金线莲是画龙点睛，取其一线生机，需在丹成刹那之前投入！早了，生机散尽！晚了，药性反噬！”
李十澳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敲在梅运来的心坎上，震得他脑瓜子嗡嗡响。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准备炼丹，而是在拆解一颗随时会爆的炸弹！每一道工序都充满了致命的凶险。
汗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浸湿了梅运来的鬓角和后背。他紧张得口干舌燥，双手下意识地在裤子上蹭了蹭，试图擦掉并不存在的湿滑。他看着桌上那些价值连城的药材，又看看那口沉默的、仿佛藏着洪荒巨兽的破药鼎，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微微有些颤抖的指尖。
“龟儿子的…这比跟叶剑那龟孙斗狠还要命…”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宣泄那快要冲破喉咙的紧张。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长，仿佛要把整个偏屋的空气都吸进肺里，试图压下那颗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的心脏。
赌上全部家当，赌上林彩霞的信任，赌上自己这刚刚看到点希望的前程…还有这具好不容易才洗干净点、有点人样的身体！
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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